电报员小郑的惨叫从瓦砾堆迸发。
这个总爱哼苏州评弹的娃娃兵正用焦黑手掌攥着断成两截的电缆,胸口洇出的大团暗红浸透了怀里的《长生殿》戏票。
“接...接上了!”他咧开崩缺门牙的笑凝固在十九岁,郝长官沉默着将自己的将官呢大衣盖在这具单薄身躯上。
饶是郝长官见惯了生死,可是这几天的战士们的牺牲,还是让他沉默了很多。
忽然观测镜反光一闪,赵放猛然拔枪击碎二十米外废墟间的潜望镜---一个伪装成尸体的日军斥候应声翻滚。
“四处漏风,没有片刻安宁!”郝长官接过众人帮忙捡起的家书,一把都塞到钱伯钧怀里,“走,咱们再去前面转转。等转完,焕然就带着你的人回204高地吧,给我守好它。那里才是你的战场!”
钱伯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挥手示意,让赵放带着警卫连的弟兄们跟上。
很快众人在爆炸轰鸣中,通过交通壕来到了201高地的一线,直面小鬼子的进攻。
来到阵地上,郝长官没有丝毫耽搁,视察阵地、部署兵力、指导抢修工事、鼓舞官兵士气。
钱伯钧默默的跟在身后,知道郝长官这是在言传身教,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叫到身边,早就草草打发了事了!
“抱定牺牲决心,不能成功即成仁,为争取最后胜利,使中华民族永存世界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牺牲。
为军人者为国家战亡,死可谓得其所矣!”
趁着鬼子攻击的间隙,郝长官对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还没等再说更多,日军的板载冲锋声就再次响起。
今日一战,双方确实杀红了眼!
郝长官的灰呢大衣下摆在机枪巢猎猎作响。
将军亲自操持的马克沁重机枪已打红膛管,冷却水蒸气混着硝烟在他眉弓结霜。
“换弹链!”
嘶吼声中,弹药手被流弹掀翻,刚接替的文书兵又被掷弹筒破片击中面门。
将军突然推开副射手,染血的绑腿靴踩住三脚架,滚烫的弹壳雨点般砸在将官马靴上,百米外日军膏药旗接连栽倒。
“军座!东南角!”钱伯钧本来还在端着冲锋枪在一旁扫射,眼角一扫,嘶哑的吼声穿透枪炮。
郝长官转身刹那,三枚手雷从坍塌的胸墙豁口滚入。
时间仿佛凝滞---将军飞身扑倒身旁的旗语兵,冲击波掀翻铁皮柜砸在方才立足处。
烟尘未散,他已拽着昏迷的传令兵衣领拖向防炮洞,将官制服后背被弹片撕得褴褛,却仍不忘对钱伯钧眨眼:“记得赔我地图板!”
日军装甲车集群的轰鸣震得掩体簌簌落土。
郝长官突然扯开领口,露出结满盐霜的衬衣:“传令各营,集束手榴弹专打车体转向轴!”
二十三个浑身绑满炸药的决死队员跃出掩体,冲在最前的竟是瘸腿的张振武。
这彪形大汉单膝蹦跳着扑向头车,引燃的导火索在他掌心呲呲作响,最后那声“山西爷们不怕死”的怒吼,随着装甲车炮塔的冲天烈焰化作永恒。
当阵地上幸存的士兵开始齐唱第九军军歌时,郝长官正用刺刀在观测站梁柱刻字。
钱伯钧望着将军颤抖却坚定的手腕,那些深入木纹的“前进”字样与满地弹壳辉映,破音走调的“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混着渐渐微弱的马克沁嘶吼,惊飞了南怀化上空最后一只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