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人是最后一批到427团报道的军官,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各有各的关系。
“报告!”
四个影子在磨砂玻璃门外站成参差的剪影。
最左侧的轮廓微微佝偻,怀里的帆布包鼓出直角形状;
中间两人背手跨立,绑腿裹得如同刀削般笔挺;
最右边的影子在掏东西,金属搭扣碰撞声清越地穿透门板。
“进来!”
木门推开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满墙地图。
山西地形图的边角拍打在楚明远脸上,这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慌忙按住图纸,指腹蹭过等高线时突然顿住:“团座,娘子关东南的等高距有问题。”
他的北平官话带着书卷气,帆布包里露出《机械动力学》的烫金书脊。
钱伯钧的眉毛跳了跳,三天前军需处送来这批地图时,全团竟无人察觉这其中有误差。
他不动声色地摘下墙上马鞭,青铜柄头敲在桌沿:“周参谋?”
“职部在。”左侧军官跨步上前,鼻梁上的旧疤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他掏出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缀满蝇头小楷,当钱伯钧的鞭梢划过等高线时,钢笔尖已在地图边缘记下“复核地形误差0.8毫米”。
焦永华突然嗤笑出声。
这个方颌阔眉的汉子袖口沾着新鲜机油,右手食指第二关节有长期扣扳机磨出的茧子。
“秀才改地图顶个卵用,”他扯开风纪扣露出喉结上的刀疤,“给我两个排,今夜就能摸清实际纵深。”
林舟雪的莱卡相机就在这时发出轻响。
镁光灯闪烁的刹那,钱伯钧瞥见女记者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那不是闺阁女子扑簌的颤影,而是像刺刀开箱时冷铁映出的直线。
她军装口袋露出半截胶卷盒,英文标签上“柯达“字样沾着暗红泥土。
“楚明远。”团长突然用马鞭挑起学生的帆布包,几枚黄铜齿轮滚落桌面。
“给你二十人,明天日落前把团里那辆抛锚的装甲车拆了重组。”齿轮碰撞声里,年轻人耳后的汗滴正顺着脖颈滑进中山装领口。
周墨林的钢笔突然停在纸面。
他抬头时眼镜片反着白光:“团座,装甲车重组需要师部批文......”
“批文在这。”钱伯钧拍在桌上的手掌压着张皱巴巴的电报纸,发报员抄错的三个字被他用刺刀尖仔细刮改过。
汗湿的掌纹在“准“字上洇开淡淡水渍。
林舟雪的第二张照片定格了这个瞬间:
参谋官僵硬的脖颈线条,机械师咧开的嘴角,学生兵颤抖的指尖,还有团长马鞭梢勾住的半截蜘蛛网。
钱伯钧转身望向窗外,五百米外炊事班正在挖无烟灶,新翻的黄土堆成小小的坟茔形状。
他解开风纪扣的手突然停顿,喉结重重滚动:“林记者。”
“在。”
“既然上级硬把你塞给我们,427团不养花瓶,今晚跟着三营行动。好好记录三晋男儿是如何打鬼子的!”马鞭抽碎窗台上凝结的盐霜,“记住,胶片要装在铁盒里。”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太行山吞没时,周墨林发现作战图上的蜘蛛网消失了。
楚明远在油灯下绘制装甲车改装图,铅笔线压过了地图的等高线误差;
焦永华正往绑腿里塞备用撞针,刺刀尖挑起的灯花落在他改过的电报纸上;
林舟雪擦拭着相机镜头,铁盒里的胶片裹着炊事班讨来的猪油纸。
而钱伯钧肩章的盐粒,在月光下泛出细碎的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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