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拐角传来沙沙脚步声,梁旅长披着件半旧灰布大褂不紧不慢地走来,手里还托着个青花瓷碗:“钱营长,喝口参汤润润嗓子。”
他身后跟着的勤务兵扛着竹筐,里头绷带药品堆得冒尖。
钱伯钧接过来咕咚灌了一大口,烫得直吐舌头:“老梁你这参汤里掺火药了?劲儿忒大!”
“三营有个娃娃兵肠子都挂外边了,还攥着这颗子弹说要报仇。”梁旅长从兜里摸出枚变形的弹头,指尖在凹痕上摩挲,“我让医官拿酒精泡着,等他醒了…”
话没说完,王远跟个土拨鼠似的从弹坑里钻出来,独眼上蒙的红布条都快成灰的了:“营座!找着个稀罕玩意!“
他哗啦抖开个铁皮箱子,“小鬼子这听地龙的家伙,跟咱川江上听鱼汛的铜钟一个理!”
梁旅长弯腰拾起个喇叭状的铜听筒:“这是地听器,贴着地面能辨三里外的马蹄。”
他从筐里抽出本蓝皮簿子,就着夕阳刷刷记了几笔,“钱营长,借我琢磨两天,回头让军械所仿它十个八个的。”
“您随便使唤!”钱伯钧踹了脚王远的屁股,“带人去东边山坳转转,昨儿鬼子观测气球坠那儿了---帆布扯回来给弟兄们当裹脚布!”
炊事班终于抬着木桶摸上阵地,萝卜炖罐头的香气混着硝烟,直往人鼻孔里钻。
钱伯钧舀了勺正要往嘴里送,忽然瞥见梁旅长在翻腾他的沙盘:“哎哎!别动我棋子!”
“我在看西侧高地的地形。”梁旅长捏着代表日军的蓝旗往沙盘一插,“鬼子转弯时队伍最乱,要是能在开阔区埋些跳雷…”
“要得!“王远不知从哪冒出来,裤腰上别着五六只鬼子水壶,“俺们川江上的滚钩阵晓得伐?绑上雷管就是水鬼索命符!”
钱伯钧忽然摸出个油纸包甩过去:“接着!梁旅长捎的桃酥,省着点吃!”
“龟儿子发财咯!”王远接住就往怀里揣,独眼却瞄着梁旅长手里的钢笔,“旅座,您这笔杆子能画雷区布置图不?俺们营座画的跟鸡爪刨的似的…”
梁旅长笑着摘下钢笔递过去:“这是太原学生送的万宝龙,王连副要是能用它画出个’八阵图’,我再赠你半刀宣纸。”
暮色渐浓时,阵地上飘起各地方言小调。
钱伯钧枕着弹药箱翘二郎腿,忽然冲梁旅长嚷嚷:“老梁,听说你藏着山西老陈醋?拿出来给地雷消消毒呗!”
梁旅长不紧不慢从筐底掏出个陶罐:“这是给跳雷当佐料的---鬼子踩了雷,还能尝尝山西风味。”
整条战壕笑炸了锅。
不知谁起了个头,川江号子混着晋中小调,在渐渐亮起的星河下淌成一片。
钱伯钧刚把最后一口萝卜汤咽下肚,战壕拐角忽然炸起片陕西梆子。
427团的三营长王远山踩着弹药箱,把钢盔倒扣着当铜锣敲:“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十几个山西兵拍着子弹带应和,震得堑壕顶的浮土簌簌直落。
王远双眼发亮,解下缴获的鬼子绑腿当腰鼓,敲得帆布裹脚布都在抖。
炊事班老赵头突然从弹药箱堆里探出脑袋:“龟儿子留点缝!”
他怀里抱着的铁皮桶咕嘟冒热气,二十几个搪瓷缸立刻伸过来---桶底沉着半罐日本牛肉罐头,混着山西老陈醋煮得喷香。
梁旅长摘下钢笔当筷子,忽然盯着沙盘咦了声。
两颗染血的象棋棋子不知被谁摆在豁口处,马头对着日军阵地,车横挡在交通壕。
“旅座!”机枪手二愣子红着脸递上铁饭盒,里面泡着三根皱巴巴的哈德门,“俺用迫击炮弹壳跟侦察连换的...”
话音未落,十几个烟枪早凑过来,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西边山梁忽然传来唢呐声。
辎重连的河北兵们抬着半扇帆布,上面用火药画着歪歪扭扭的关公像。
钱伯钧抄起地听器的铜喇叭喊:“关二爷显灵啦!明儿再斩他三百倭寇!”
阵地上哄笑未散,王远已经摸出个铁皮罐头改的留声机。
撕了半本日军作战日记当唱针,滋啦啦的川剧高腔混着晋剧梆子,震得观察哨的望远镜直打颤。
夜色渐深时,梁旅长摸出怀表贴在铜听筒上。
当当的金属震颤里,山西兵在教四川兵扭秧歌,陕西兵给河北兵画脸谱,而十里外的日军阵地,连马匹都惊得不住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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