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阳没有理会她这句话,而是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朝着何妈妈指的方向大步走去,走了大约一公里左右,才在路边找到了何妈妈的电瓶车。
他面色不耐走到车边,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到车上,这才跨上了车,拧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坐好了,别一会儿摔下去了,省得我还要再抱你一次。”车子起步前,何晏阳终究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但他话音落下后,却只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之声,并没有何妈妈的回应。
何晏阳只觉自己心头的烦躁之气又升腾了几分,呼吸了几次都没能压下去,就在他即将忍不住开口的前一刻,却只觉背后一暖,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落到了他肩上。
“夜里冷,衣服上的灰我拍掉了,不脏。”
何妈妈的声音平静得仿若月光下的潭水,无波无澜,没有半分生气。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度,满心烦躁的何晏阳身体蓦地一僵,原本到了嘴边的埋怨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算什么?迟来的母爱?
在何晏阳初二那年之前,何晏阳虽然与自家母亲的关系算不上特别亲密,但孩子天生就会对自己的妈妈有着亲近的心思。
因此即使知道何妈妈爱她的学生胜过爱自己,何晏阳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对她生出埋怨和怨怼的心思。
甚至在外人眼里一向是个熊孩子的他,在面对自家母亲时,总会收起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模样,表现得格外乖巧,甚至于带上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只为了从自家母亲的嘴里听到一两句随口的夸赞。
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生身上的何妈妈太忙了,忙得没有精力分出多余的心思在自家儿子身上,两人除了每天早晚两餐在餐桌上的短暂交流外,几乎没有其他单独相处的时间。
何爸爸又常年不在家,因此没有父母管教约束的何晏阳也就在这样几乎放养的环境下一天天长大了。
何晏阳初二那年,被学生背刺的何妈妈终于闲了下来,怀着一腔郁气却不得抒发的她,便渐渐将注意力放到了何晏阳身上。
可对于一棵小树而言,如果在它尚小的时候,园丁没能给予充足的施肥照料,也未及时修剪旁逸斜出的枝丫,等到小树长到一定高度,再想去干预它的生长,难度就会大大增加。
倘若这个园丁才刚刚经历了被精心养护的树枝刮伤,栖身小棚的顶梁柱又被风吹倒的多重打击,满心愤懑无处发泄,却还要在这种心急气躁的状态下去处理这棵已然长高的小树,那么最终的结果,也就不难想象了。
因此,当想要改掉儿子一身臭毛病却缺乏耐心的母亲遇上正处于叛逆期的儿子,原本还算和谐的母子关系便在一日日的争吵中逐渐恶化起来。
其实一开始何晏阳对何妈妈忽然开始管教自己并没有表现得不耐烦,相反地,甚少被自己母亲关注的他,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管教甚至是欣然接受的。
小到吃什么穿什么,几点回家,大到和谁交朋友,学习考试,何妈妈怎么要求,他就尽量怎么去做。
可渐渐地,何晏阳便发现,无论他怎么做,何妈妈都会不满意。
他写作业,何妈妈便会埋怨他不知道替她分担家务;他做家务,何妈妈又会让他不要浪费时间,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提高成绩;他待在家里,何妈妈会说他一天天就知道家里蹲,像他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就应该多去外面运动运动;可他如果真的去外面和朋友运动了,她又会嫌弃他出了一身臭汗不爱干净……
可如果只是这些,那何晏阳尚且能安慰自己,那是因为何妈妈对他要求严格,且如今何家父母都处于人生的低谷期,如果何妈妈骂了她能让她心里好受些,少和何爸爸吵架,那他可以做这个家的受气包。
可直到那年的母亲节,何晏阳专门提前预定了鲜花,又花了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精心挑选了一条项链,想着能让心情郁郁的何妈妈高兴一些。
可当他将这些精心挑选的礼物送到何妈妈手里时,换来的却是何妈妈劈头盖脸的责骂。
“一天天将心思放在这些上面,难怪你上次月考考成那样!”
“我和你爸现在都没工作,给你的钱你就是这样乱花的?!”
……
何妈妈还骂了什么,何晏阳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是何爸爸拄着拐杖从卧室出来打圆场,何妈妈将父子两人都数落了一通后,才冷着脸摔门而出。
而何晏阳精心挑选的花和项链则被正在气头上的何妈妈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少年对母亲的那颗热忱的孺慕之心也在那一天,和那束看起来娇艳欲滴,实则却已经死了的鲜花一起,被扔进了垃圾桶。
如果说何爸爸的死是导致何晏阳母子决裂的导火索,那么那年母亲节何妈妈的行为便是在何晏阳心里埋下的一根暗刺。
正是因为有了这次经历,所以在何妈妈用近乎同样的方式逼走了尚未痊愈的何爸爸,并间接导致了何爸爸的的死亡后,何晏阳才会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何妈妈身上。
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可真的全是她的错吗?
一阵夜风吹来,何晏阳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下了胸腔里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来气的翻腾情绪。
若是何晏阳有骨气些,他此时就应该像那次何妈妈毫不留情地扔掉那束花一样,一把扯掉肩上的外套扔在地上,然后对着身后的何妈妈冷声讽刺一句——谁稀罕你这假惺惺的关心,早干嘛去了?
可他却只是狠狠眨了一下眼,吸了吸被冷风吹得有几分泛酸的鼻子,粗声粗气地道:“乱动什么!坐好!等会儿摔下去活该!”
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并不好听,此时又故意压出了几分粗哑,更显得刺耳,可坐在车后的林妈妈闻言,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却飞快闪过一抹微光。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嗫嚅了半晌,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嗯”。
“感觉好点了吗?”
林家,林妈妈将手里的姜糖水递给林惜,又替她将贴在小腹处的暖宝宝压了压,柔声开口道。
“好多了,谢谢妈妈,妈妈真好。”林惜抿了一口姜糖水,被有些辛辣的姜味刺激得眯了眯眼,朝着林妈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那就好,快喝,喝完了刷牙早点休息。”林妈妈借着灯光仔细瞧了瞧林惜的一张小脸,见不再像方才那样苍白,这才深深舒了口气。
林惜仰头,将一碗姜糖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这才舔了舔唇,有些心虚地看向林妈妈,“爸爸呢?”
“爸爸呢?”
林惜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往房门口看了一眼。
瞧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林妈妈不由得抿嘴一笑,伸手敲了敲林惜的额头,嗔了她一眼。
“现在才知道怕了?我以为你和阿阳那孩子一起胡闹,天不怕地不怕呢,那么危险的山路,你也敢一个人骑。”
林惜闻言,忙将手里的碗往床头柜上一放,伸手拉住林妈妈的手,可怜巴巴地讨饶道:“我心里有数的,而且戴了全套护具,不会有事的。”
“淹死的还大多都是会水的呢,难道他们在入水前就能提前知道自己会淹死吗?”
“要是早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当初就不该让雨泽教你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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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宝宝们的礼物,今日更新奉上,稍晚点还有一章哦,比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