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任由林妈妈牵着自己的手,机械地跟在了抱着林惜走在前面的林爸爸身后。
一行人很快出了交警大队,奔着停在一边的林家的车而去,就在林爸爸小心翼翼地将林惜放进车里,又招呼着林妈妈与何晏阳上车的时候,几人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阿,阿蓁,小,小阳,你,你们等一下——”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何晏阳不由得身子一震,下意识便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昏黄路灯下,一个带着头盔的瘦弱身影正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朝着这边疾走过来,见几人注意到了自己,忙有些急切地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加快了步伐。
“明慧?!你不是在加班吗?怎么过来了。”听见是何妈妈的声音,原本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的林妈妈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着何妈妈的方向走了过去。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待得两人汇合,林妈妈这才看清楚何妈妈身上的惨状。
只见她头盔上的漆被磨掉了一大片,黑色的外套上也沾了不少灰,更严重的是两条腿,膝盖处的裤子被擦烂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两个膝盖正缓缓往外渗着血,在膝盖下方凝结成了暗红色的血痂,让人瞧着便忍不住咬牙。
难怪她刚才走路姿势那么怪异,原来是因为伤成了这样,林妈妈见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忙一把扶住她,关切询问道。
“是摔了吗?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刚刚来的路上和一辆车碰了一下,不碍事的。”
厚厚的头盔也遮不住何妈妈苍白的脸色和脸上细密的汗珠,显然拖着这样的两条腿还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程让她疼得不轻。
她抬起头,飞快在几步开外的何晏阳身上飞快扫了一圈,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这才摇了摇头,将一场交通事故描述得格外风轻云淡。
“怎么不碍事!瞧你这两条腿,快上车,让老林拉你去医院。”林妈妈一把拉住她的手,就要把人往车上带。
在被林妈妈拉住手的瞬间,何妈妈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却硬生生忍了下来,只是坚持站在原地,关切地开口道。
“我真没事,惜惜怎么样了,肚子还痛吗?我包里有止痛药。”何妈妈说完便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可却摸了个空。
“哎哟,刚刚跑得急,我包挂车上了,我这就去拿。”何妈妈叹了一声,就准备转身去拿包。
“不用!警察给她吃了止疼药,现在没什么事了,就是太累了想睡觉。”林妈妈忙制止了她的动作,“阿阳这孩子也没事,倒是你的伤得赶快处理。”
“我没事儿,这伤看着严重,其实就是破了点皮,我回去擦点碘伏就好了,你们还是先带惜惜回去吧。”
“真的没事?”林妈妈明显有些不信。
“真没事。”见她怀疑,何妈妈忙跺了两下脚,示意她自己真的没有大碍。
林妈妈这才皱着眉头勉强相信了,就要拉着她上车,“那你这样也骑不了车了,就和阿阳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吧。”
何妈妈却仍是拒绝道:“我车钥匙还没拔呢,而且那边不让停车,我得赶紧过去,你们先带阿阳回去吧。”
“那怎么行!这样,你和阿阳坐我们的车回去,我去帮你把车骑回去。”林妈妈怎么可能留她一个人这样回去,忙开口提议道。
“你那技术我还不知道吗?现在正是晚高峰,你骑车可比我危险得多。”何妈妈知道她是好意,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我骑慢点。”
“这……”林妈妈顿时陷入了纠结,偏偏她又是个不会开车的,不然还能让林爸爸骑车回去,她开车把这一行人送回去。
“林姨,你和叔叔送惜惜回去吧,我和我妈一起走。”
就在二人拉扯的时候,何晏阳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忽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何妈妈回头看去,便见着了一个多月未见,在寒冷夜风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打底衫的何晏阳。
“阿……阳。”原本听见何晏阳出事进了警局便火急火燎赶过来的何妈妈,如今见着了一个多月未见的自家儿子,却只是嗫嚅了两句,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可你还是未成年,怎么能骑……”林妈妈下意识就想要摇头拒绝,可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想起了何晏阳今天出现在交警大队的原因,顿时便止住了话头。
“您忘了?我五月份就满十六岁了,可以骑的,没事。”何晏阳似是没听到何妈妈的那一声有些颤抖的呼唤,只是对着林妈妈解释了一番。
“原来十六岁就可以了吗?”林妈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掏出手机搜索了一番,这才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对着何晏阳点了点头,“那你和你妈妈一起回去,骑车慢点,安全最重要。”
“好。”何晏阳乖巧地点了点头,“你们先走吧。”
“那你们后面慢慢来,别着急,不管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林妈妈这句话是对着何妈妈说的,她知道这母子二人都是要强的,又因着何爸爸的死而一直有心结,因此怕两人又因为今天的事吵起来,忙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嗯嗯,好,您别担心了。”
何晏阳不厌其烦地应下,又保证了几句,林妈妈这才放下心来上了车。
待到林家的车子离开,何晏阳这才将目光投向了这个自出现在这里起,就没有关心问过自己一句的妈妈,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走吧,带路。”
何妈妈嘴唇翕动了两下,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深呼出一口气,低垂了眉眼,默默转身,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起了路。
两人沉默地走着,昏黄的路灯将影子拉得老长,何晏阳看着走在自己前面,步履蹒跚,行动迟缓的何妈妈,不由得狠狠蹙了一下眉。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指着自己的鼻子,趾高气扬地骂自己和他爸爸一样,是个一无是处废物的女人,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副走两一路都要晃三晃的可怜模样。
想着她横眉冷对,戳着自己脑门咒骂的恶毒模样,再看着眼前瘦弱伶仃,脚步迟缓的清瘦背影,何晏阳本以为自己应该会感到痛快的。
毕竟要不是这个人那样咄咄逼人,寸步不让,自己的父亲就不会因为忍受不了她而提前回警队,再因公殉职。
可如今看着她仿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伶仃模样,何晏阳心里不仅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还升起了无尽的烦躁。
终于,在何妈妈僵着双腿,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的时候,何晏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动了。
“当初那么盛气凌人,如今装可怜给谁看。”
何晏阳在心里唾弃了一句,但身体却比意识快一步做出了反应,只见他长腿一迈,疾走两步到了何妈妈身后,而后长臂一捞,便将即将摔倒的何妈妈打横抱了起来。
“平地里走路都能摔,不看路的吗?”
何晏阳只觉心里仿佛燃着一团火,仿佛有无尽的负面情绪找不到发泄出口,但抱着怀里轻得仿佛只剩下骨头架子,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只是硬邦邦地吐出了一句埋怨。
似是被何晏阳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何妈妈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但显然这个动作牵扯到了她膝盖上的伤口,疼得她顿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动了,走得慢死了,车在哪里?”何晏阳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了心底的烦躁之意,语气不耐烦地开口。
“那边。”何妈妈顿时停下了动作,伸手指了个方向,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嗫嚅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