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子弹金贵,每打一发都要向指导员报告。
老班长总说:“大山这娃,子弹长眼睛。”
后来全连的子弹都紧着他用,战友们宁愿自己拼刺刀,也要把子弹省给他。
丁大山的射击姿势很特别,右眼微眯,左眼却睁得溜圆。
这是当年在战壕里练出来的本事,右眼用来瞄准,左眼得时刻警戒四周。
他的食指第一节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扣扳机磨出来的。每次击发时,他的呼吸会变得极轻,轻到连胸口的旧伤都暂时忘记了疼痛。
砰!
陈小芹已经打完四发,正在做最后的调整。她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丁大山深吸一口气。
准星里的靶心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这个小小的圆点。
“还剩一分钟!”裁判的喊声传来。
丁大山没有着急。他慢慢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准星里的雾气渐渐散开。
这个距离,这个风速,他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当年在战壕里,他能在照明弹熄灭的瞬间,凭着记忆中的方位一枪命中目标。
有次夜间射击考核,他五发子弹打出了四十九环,气得团长非要检查他的枪。
最后一发子弹上膛时,丁大山突然想起那个雪夜。
同样的寒冷,同样的雾气,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炮火轰鸣,没有战友们期待的目光。
只有他一个人,和一把老枪。
砰!
弹壳跳出的瞬间,丁大山仿佛又听见了老班长的川音:“龟儿子,打得好!”
丁大山慢慢呼出憋着的那口气。
报靶员正在挨个检查靶纸,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面小红旗。
“王铁柱,四个十环一个九环!”
王家沟的欢呼声在背后响起来。
四十九环,这个成绩很稳当了,名列前茅。
陈小芹的成绩也不错,两个十环三个九环,一共四十七环,暂时排第三。
“丁大山,五个十环!”
耳边是轰隆隆的爆炸声,战友们在在战壕里拍着他的肩膀欢呼。
丁大山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这是靶场边上的喝彩声。
他缓缓起身,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那是弹片留下的旧伤在提醒他:你还活着,他们都走了。
报靶员举着靶纸走过来,五个弹孔几乎重叠在一起,像一朵绽放在白纸上的黑梅。
丁大山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纸张时微微发抖。
这靶纸太新了,新得不像战场上那些被硝烟熏黄的记录本。
“可以啊!”王铁柱的金牙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不愧是打过仗的。”这话听着像夸奖,却让丁大山攥紧了拳头。他看见王铁柱枪托上那道“三八线”刻痕,那是自己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陈小芹默默递来水壶,冰凉的铝壳贴着他发烫的掌心。
“大山哥……”她声音很轻,“你手在抖。”
丁大山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就像当年在野战医院刚醒来时那样。
他猛灌了一口水,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胸口那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