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2月15日,大雪。
天刚亮透,县中学操场上就已经人声鼎沸。
上百面生产队的红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来自全县137个生产队的民兵代表挤满了整个操场,呼出的白气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凝结成霜,挂在每个人的帽檐和眉毛上。
林川紧了紧腰间扎着的草绳,带着上官屯的十二个民兵挤过人群。
他眯着眼扫视全场,心里默数着。光是东边那片就站着三十多个生产队的代表,清一色的棉袄棉裤,肩上扛着的各式老枪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都跟紧了!”林川回头喊道,“先去登记处报到!”
操场东侧,一队穿着崭新羊皮袄的民兵格外显眼。
他们肩上的三八大盖擦得锃亮,枪托上缠着红布条,刺刀在雪地里闪着寒光。
“那是王家沟的。”丁大山压低声音,“听说他们队长王铁柱在朝鲜战场立过三等功。”
林川点点头。他注意到王家沟的人擦枪的动作很细致,领头的络腮胡汉子正蹲在地上检查弹药,腰间别着的军用水壶上还刻着“抗美援朝”四个字。
旁边站着上河沿队的民兵,他们自制的木枪架上绑着热水袋。有个小个子正用刺刀在枪托上刻“大跃进万岁”,木屑簌簌地落在雪地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北边的黑石砬子队。四个壮汉抬着油纸包裹的马克沁重机枪零件,领队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汉,胸前挂着“剿匪模范”的奖章。
“乖乖!”周铁栓瞪圆了眼睛,“真家伙啊!”
老队长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零件而已,表演赛用。这老伙计跟俺打过胡子,现在拿出来让年轻人开开眼。”
登记处前排着长队。
武装部的李干事冻得直跺脚,钢笔尖漏出的墨水在登记表上结成了冰碴子。
“哪个生产队的?”
“上官屯民兵连,十二人。”林川递上盖着公社公章的介绍信,“带队干部林川。”
“啊,是你啊,林川。”李干事抬头扫了一眼,笑了起来。
给民兵连发装备的时候,他对林川有印象。
“你们队有女同志?”
“嗯呐。”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陈小芹。
她穿着改小的棉军装,皮帽
“全县就六个女民兵报名。”李干事翻着花名册,“上官屯占一个。”
王家沟的王铁柱凑过来,金牙在晨光中一闪:“丫头片子也来比武?”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陈小芹的脸红得像旗子,但腰板挺得笔直:“毛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哎哟,瞧把你厉害的。”王铁柱哈哈大笑,“回家奶孩子去吧!”
“怎么说话呢?”赵四海不乐意了,“跟女同志这么没礼貌吗?”
“咋地,想练练?”王铁柱眼珠子一瞪。
登记处前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铁柱往前迈了一步,肩膀上的三八大盖枪托“咚”地撞在赵四海胸口。
赵四海踉跄着后退,脚后跟踩进积雪里,发出“咯吱”一声响。
“干啥呢!”林川一把拽住赵四海的武装带,另一只手已经拦住了王铁柱。
李干事赶紧从登记桌后面绕出来:“都消停点!比武还没开始呢就想见红?”他指着操场东头的告示牌,“看见没?’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王铁柱撇撇嘴,伸手拍了拍赵四海冻得通红的脸颊:“小子,赛场上见真章。”说完转身就走,羊皮袄的下摆扫起一片雪沫子。
陈小芹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
“都别往心里去。”林川低声说,“在赛场上干掉他们。”
“对!别让我碰见他们……”赵四海咬牙切齿道。
林川把十二支汉阳造摆在登记桌上。周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老掉牙的玩意还能打响?”
“膛线都快磨平了吧?”
林川没理会这些议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打开,是擦得锃亮的枪机零件,每个凹槽都抹了獾子油。
登记完装备,各队开始安顿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