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直有电报或者电话联系,现在的见面居然是此世钱伯钧第一次见楚云飞!
不得不说,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二话不说,当然是要把酒言欢,至于其他人,统统滚到一边去......
忻口战役的硝烟裹着秋寒渗入晋北土墙,楚云飞握着黄铜酒壶的手指微微发青。
村口临时充作团部的青砖瓦房外,五个弹孔将夕阳割裂成血色的光栅,正落在钱伯钧新换的呢料军装肩章上。
“钱团座这身将校呢,比咱们旅部的参谋还体面。”楚云飞屈指弹开泥封,浓烈酒气冲散了屋角艾草燃烧的苦味。
他望着酒液在豁口的土瓷碗里打旋,余光扫过对方腰间锃亮的勃朗宁---那本是他去年生辰相赠的旧物。
钱伯钧喉结滚动两下,突然起身立得笔直,震得条凳在夯土地面拖出短促的吱呀,“团座,无论伯钧升到什么官职,都是您楚大哥帐下的一名小兵.....”
尾音被灌进窗棂的夜风削去半截,檐下铁马在暮色里叮当乱响。
“喝酒!哥哥我早就说过要给你摆庆功酒,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给你补上!”楚云飞手腕一抬,五十六度的汾河烧春划过弧光。
他盯着对方吞咽时滚动的喉结,忽然想起忻口北麓那个雪夜。
彼时钱伯钧还是他麾下一营长,带着敢死队摸黑炸了日军山炮阵地,回来时左耳差点冻掉,怀里却死死捂着缴获的作战地图。
粗陶碗底磕在榆木桌面的闷响惊醒了记忆。
钱伯钧解开风纪扣,露出脖颈处结痂的弹片擦伤:“上月在茹越口,伯钧可谓是九死一生,侥幸生还,只是可惜梁旅长......”
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碗沿油渍,“不过我可没给358团丢脸,老子打的小鬼子嗷嗷叫。”
楚云飞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墙上地图簌簌作响。
他绕过满地弹药箱来到窗边,远处山梁上,晋造山炮的闷吼正撕开紫檀色天幕。
“当年你跟在我身后学步战协同,如今倒把迂回战术玩出花来了。”月光漏进他眼角细纹,凝成冰凌似的寒芒,“听说你把团里的捷克式集中编组了,甚至有个超编的炮兵营,比咱们军长都阔气?”
钱伯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老上司被硝烟熏黄的中山装袖口,忽然觉得新熨烫的军服领口勒得喘不过气。
还未等钱伯钧开口回复,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楚团长,358团急电,召你迅速返回!”传令兵的皮靴声惊散满室暗涌,楚云飞转身时衣摆扫翻了酒碗。
浑浊酒液漫过桌缝里嵌着的弹头,蜿蜒成一道狭长的镜面,映出两张被战火淬炼过的面容---一张凝着晋北的霜,一张染着太原的铁。
“哈哈,伯钧兄,不要紧张,只是上有所托,云飞抹不开情面,斗胆一问!实际上有没有答案不重要,只要能打小鬼子,就永远是我楚云飞的好兄弟!”说罢,伸出双手替钱伯钧整理了下军装,敬礼后耳语一句,转身就走。
钱伯钧看着楚云飞离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果然自己的老上司,好大哥,从来就没让自己失望过。
听着楚云飞高歌“我自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心中不禁豪情万丈。
最后对方留下的“不要硬抗,尽量敷衍”的耳语,更是让钱伯钧双目泛红。
这是一个自始至终给都对自己关护有加的男人,从未改变。
他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说。
钱伯钧冲着楚云飞的背影,郑重的敬了一个礼,“文死谏,武死战,伯钧死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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