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崩溃后,战乱导致百姓大规模迁徙,南方的当政者不得不设置侨郡,以安置逃难来的百姓、官员与世族,以解决尖锐的土客矛盾。
北方的得势者,也要根据各个部族的势力范围,调整行政区划。
因而,此时整个天下,几乎所有的州郡划分都很是混乱,苻坚平定仇池杨氏后,以武都、阴平这两个仇池故地划为南秦州。
覆灭前凉之后,也重新调整了河州的区划,将陇西郡划入河州。
此时的秦州,只剩下天水、略阳二郡,勇士县,就是秦州的最西段。
这个曾经由汉武帝设置的县,本来在灵帝时被羌人占据,不复存在,前些年,又被秦国庙堂复置,派遣管理,以管辖当地横行游荡的羌人。
可以说,秦国庙堂,对鲜卑人、羌人的压制本是一以贯之的,只不过苻坚本人喜欢笼络各国的旧贵族。
究其原因,还是氐族人口不足,因而没有那么多可以统治地方的人才,而汉人又是胡人内心深处最为防范的,那么剩下的,也就只能是各国的旧贵族了。
只能说,从汉末以来,人才选拔制度的崩溃带来的阴影,一直笼罩着这片土地。
勇士县,已经是非常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地面破碎、沟壑纵横,往往想要去的目的地,看着很近,但被深沟割断,需要绕上许多路。
一路行来,大块一点的土地,还能看出曾经被平整、耕种过的痕迹,但大多都已经荒芜,唯有坞堡周边的麦田,麦苗刚刚长出一拃来长,正迎风摇曳,田间地头还是有很多人在忙碌。
此地缺水又比关中更加寒冷,只能种春小麦。
零零星星的几个坞堡,也都是依水源,以夯土而建,姜瑜率大军路过,此地的坞堡,相比关中,明显狭小且拮据很多,只能献上十几匹马,二三十头羊,所谓的坞堡主,也大都是些因劳累而驼背的老人,晒得暗红的脸上全是褶子,但是一问年纪,往往也不到四十岁。
而羌人,就是在这沟壑纵横之中,牧羊为生,风餐露宿,比之有坞堡遮蔽的汉人,更加恓惶。
好多羌人,所牧的羊,还不是自己所有,只是帮助坞堡中的汉人大族模样,以换取基本的生存所需。
这样的生存状态,一旦官府之力虚弱,有豪杰愿意站出来,凝结众人,那造反抢掠,几乎是必然之事。
当然,这也是姜瑜此行的目标,一路夸耀兵马,并拉着十来车的羌人头颅,就是要告诉他们,秦州的官府,并不虚弱,抢掠,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将军,前面那座山头,就是勇士县的边界,哦,也就是秦州边界,再往西走,就是金城郡榆中县了。”
勇士县令刘阿利,一个随时都笑眯眯的匈奴人,正骑在一匹瘦马上,禀告姜瑜。
旁边,有权宣吉陪同,此二人,竟然在长安太学中,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
姜瑜自然不好问,他一个刘卫晨部的匈奴人,怎么来秦州最西边做了知县,对于这个扎眼的刘字,也只能心中暗笑。
只是微微颔首,而后又说道:“刘知县,吾虽从军不久,但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几场。”
身旁其他人倒也习惯了自家将军时不时的胡言乱语,刘阿利却只能在一旁赔笑道:“将军善战之名,早就传遍秦州了,吾能与将军同州而居,亦深感自豪。”
“吾并非自夸,只是本将军有个习惯。”
姜瑜稍一停顿,继续眺望着远处山头,继续说道:“就是得胜之后,对于那些害命之贼,吾必然是要筑京观,刻石以记之的。
我看这处山头就不错,也正好是秦州之界,烦劳县令,从县中召些民夫过来,助我完成此事啊。”
姜瑜说罢,用马鞭指了指远处的山头。
“将军有吩咐,下官自然遵从,敢问将军,刻些什么字?”
“权参军与刘县令,都是太学高才,这一路上,冀城之战的经过,也都详知,便书写此战经过便是,本将只有一点要求,尽量简短一些,文字白一些,此地识字的人可不多,要让这些人啊,都看明白。”
“哦,还有这筑京观的手艺,你若不会,我军中可有熟手,可以前去帮忙。”
“下官遵命!”
刘阿利这种在长安太学混过几年的人,自然是心底通透,当然明白姜瑜无缘无故率大军至此,是所谓何来。
连着筑京观、刻石,当然是为了震慑秦州西部大大小小的胡人部族,他知道姚硕德的事情,权宣吉早早前来就是为了拉拢安抚自己,让自己出面,按住勇士县中羌人。
他依托少量的同族人和县中三五个坞堡来治理勇士县,但县里人口最多、势力最强的,还是羌人,只不过羌人在他刻意拆分打压之下,已经分成了几部,自然不能与他抗衡,这种老刘家对付匈奴人的办法,仿佛已经刻进他的血肉里,真是,生来就会。
刘阿利之所以来这穷乡僻壤的勇士县做县令,而不回原部族中,是一个在旁人看来,非常奇怪的因素,此人,是个真正爱慕经典的人。
他之所以来勇士县,是因为经由老同学权宣吉搭线,尚书左仆射权翼,答应他在勇士县任满,便可以升至凉州任官,而那里,是战乱频发的北方,此时的学术中心。
“将军,刘县令,还有个不情之请,一直不好开口。”
权宣吉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同学,又对姜瑜说道。
“相处久了,刘县令便知我也是个直爽之人,有话直说便是,但凡本将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刘阿利竟然有些扭捏起来,小心说道:“听闻将军是大儒张炳的关门弟子,曾经在长安之时,早晚笃学不倦,真是令在下好生羡慕啊。
听……听闻张先生有弟子制作出了竹纸,真是薄如蝉翼,白如冬雪,在下厚颜乞求,可否一观。”
“哈哈哈,我当是何事,原来刘县令也是爱慕文华之人,好说,好说,张师已在上邽城开馆授课,说不定刘县令还能有机会前往拜谒呢。
只是此地可不是谈论经典的好地方,今夜,与县令煮酒而论,可好?”
刘阿利大喜,连忙应下后,去准备筑京观的事情。
“墩儿,传令全军,就在此地午食,并休整一个时辰,把那些坞堡主送来的羊都杀了,让将士们吃顿饱饭。
吃饱之后,拿出咱们最好的军容来,就在这秦州边界,继续巡弋两日,让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看看,什么叫做大秦铁骑!”
“唯!”
朱墩原本就比较壮硕,从淝水出来后,跟着姜瑜,其他都罢了,伙食可没落下半顿,短短半年,现在的他,已经是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壮汉了,那张娃娃脸上的憨厚也渐次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坚毅之下的无畏与狠厉。
姜瑜麾下,对于自家姜将军最满意的,一是自家将军一直战无不胜,二来,就是姜瑜历来对伙食非常优厚,在吃饱的基础上,经常会有肉吃。
此时听到又有羊肉吃,也都非常兴奋,埋锅造饭,煮水杀羊,顷刻之间,临时休息的营地里,便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