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太守府,大堂内。
众将齐聚,慕容冲依然斜靠在上首的榻上,穿着一身华丽锦袍,身后有两位美貌侍女,打着仪仗扇,另有一个侍女跪坐在侧后方,轻轻摇动着羽扇。
北方的春日,天气并不炎热,只是大燕中山王有意向远处站着的胡人豪酋们,展示一番皇家威仪罢了。
“诸位,悦卿是带了我燕国大将军之令来的。”
慕容冲端坐起来,放下手中酒杯,淡然说道。
“那就劳烦悦卿,再为诸位宣读一遍大将军之令吧。”
悦寿赶忙从座中起身,两三步到了大堂正中,对着慕容冲躬身下拜。
“微臣不敢。”
“微臣来时,济北王有交代,苻坚之子苻睿,将五万秦军出征在即,华阴大军云集,自然不惧,但一时间粮草有些紧缺,还请中山王亲率平阳军,携粮草前去支援。”
说罢,稍一回想,又觉不足,随即补充道:“臣出长安时,陛下有口诏在先,伐秦之事,须以济北王为主。”
皇太弟之言,慕容暐在世之时,他自然只能与慕容泓说。
“呵呵,皇兄之命,孤自然是遵从的,来日还要杀入长安,解救皇兄呢。”
慕容冲嗤笑一声,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坐中又起一人,行礼完毕,说道:“我平阳大军原本也是要杀进关中,覆灭秦贼,以解救燕民的,既然陛下与济北王都有令在前,吾等自然要遵从。
敢问殿下,我军何日启程,臣下也好去做准备。”
“杀秦贼,当然是越快越好,刁长史,孤早已找人卜算过,明日巳时,乃良辰也,宜征伐,正该我平阳大军出征!”
“殿下,还有一些部族尚未整编,运输粮草的船只木筏还不足够,可否……”
座中一位年轻宗室还未听完,就在座中出言打断。
“叔父有令,吾等遵令执行便是,何况大战在即,时间一日紧似一日,哪里还有在平阳拖延的道理!
刁长史,整编之事,路途之上亦可为之,至于粮草军械之类,船上装不下的,征发城中汉儿,令其随军输送不就行了,这有何难。”
此人名叫慕容宪,便是当日随悦寿潜出长安的慕容暐子侄之一,年岁和姜瑜相仿,其英武之气,已经难以掩盖。
他能如此说话,一来是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又是宗室,二来,他也不是白身来投,出长安后,一路招揽渭北鲜卑,大部分随悦寿去投了慕容泓,自己又从自吕梁山中,说动了五千骑鲜卑来投慕容冲。
手中有兵,自然压不住话。
刁云寒门出身,今年不到四十,自燕国时,就随侍慕容冲左右,自从来到平阳,这么多年,郡中大小事宜,实际上是他一手在操办。
忙了这么许多时日,饶是刁云正值壮年,也有些吃不消,一时忍耐不住,怒道:“大军出征,事务繁杂无比,如何能说走就走!
多年积累,郡中现存粮草五十余万斛,此次计划随军携带二十万斛粮食,以解华阴燃眉之急,另有三万士卒,还有随军民夫,如何选择道路,沿途是否安定,我等一概不知,一夕之间,如何能准备停当!
扬武将军须知,军国大事并非儿戏也!”
慕容宪大怒,指着刁云喝道:“吾乃景昭皇帝血脉,刁云,汝昔日只叔父座下一仆从耳,安敢辱我!”
随慕容宪来投的几个鲜卑豪酋,从门口诸人中挤向前来,扶刀而立。
这些人一方面是为慕容宪张目,另一方面,也是不满刁云为首的几个汉官,调配整编他们麾下士卒。
慕容冲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堂内的争端,也不出言阻止。
悦寿瞥了一眼上首,无奈转身对着刁云说道:“刁长史,军情情急,确系不能再做迁延了,不赢下这场仗,一切都是空谈而已,燕人十年屈辱,如何能伸张!
中山王军令既下,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华阴大军若无足够粮草,军心不能稳,大战在即,还请长史尽力一试吧。”
说完,又对着慕容宪温声说道:“扬武将军还请息怒,刁长史连日来耗尽心血,平阳军始有军容,方才只是一时失言而已,还请勿要怪罪,军中团结为先,军议之时,万不能逼迫大臣啊。”
慕容宪余怒未消,闻言还是对那几个部将摆了摆手,说道:“既然悦公出言相劝,我给您这个面子。”
说罢,又对着上首拱手请命:“叔父,吾并非刻意指摘刁长史,兴复燕国既是国事,又是我等家事,小侄自然不能作壁上观,坐看他人劳苦建功,小侄自请率本部为先锋,今日先行出发,为大军开路!”
“准。”
“汝既有这份胆气,也不负我慕容血脉!”
“刁长史,明日巳时可否准时出发?”
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刁云只能无奈下拜称是。
“宪儿,汝自请为先锋,孤问你,大军选哪条路入关中为宜?”
慕容冲也收起轻浮之意,严肃起来。
慕容宪只是一时气盛,心中并无半点韬略,一时语塞,望向悦寿。
悦寿连忙出言道:“大军携带如此多的粮草,自然是要借助汾水的便利,经汾水,入大河,再逆渭水西进,便可至华阴。
这条路上,所谓阻碍,除了那狗贼姜瑜,便是蒲坂了。”
刁云也按下心中委屈,说道:“蒲坂只有羸弱郡兵,守城尚且困难,万不敢出城与我大燕精骑作战,不足为虑。
以臣下潜见,或可派宗室重臣,率一部精锐,自龙门渡河,扫荡渭北坞壁,再招纳散落国人,与大军夹河相守,我听闻那姜瑜手下不到万人,此举亦可分散此贼兵力。”
“好计!谁愿去龙门?”
“末将愿往!”
慕容冲话音刚落,一时间门口涌出五六个豪酋请战,要说战意,关中所有受尽欺压的鲜卑人,是半点不缺的。
慕容冲大喜道:“哈哈哈哈,我军战意如此之盛,此战哪有失败的道理!”
“慕容永,孤暂表你为武牙将军,领五千骑为偏师,自龙门渡河!”
慕容永也是随慕容宪一起自长安来平阳的,今年不到三十,相貌却不如慕容氏其他人那样出众,反而如此时的百姓黔首一般,一副风吹日晒的劳累模样。
此人虽姓慕容,但属旁支,其祖父是慕容冲太爷爷慕容廆的弟弟,比慕容暐能高上一辈,恰巧,燕国覆亡,被迁至长安后,落魄之际,与妻子靠贩卖鞋履为生。
好一个慕容皇叔。
“多谢殿下抬爱,臣誓不辱使命!”
慕容永此前只是被慕容冲,随手封了个一个小将而已,此时闻言大喜,速速下拜叩首领命。
慕容冲摆了摆手,他并不在意此人如何,这个人确实不合他的口味,若不是帐下无其他宗室可用,哪里会想起他来。
“张蚝不敢轻易南下,平阳应当无虞,王次多,孤命你领郡兵镇守平阳,汝可知使命?”
从堂门口,走出一名粗豪汉子,汉人长相,但一副鲜卑装扮,叩首道:“末将必定守好城池,等殿下凯旋!”
“不,汝之职责,在于继续征粮!周边那些还未纳粮的坞堡继续给孤打,打到他们双手奉上粮草财帛为止!”
谁也不知道王次多到底是不是鲜卑人,之所以选中他,就是在举兵之际,此人出手狠辣,留下他,能镇住城中那些还心存幻想之辈。
“刁长史,如此,可还有其他言语?”
“臣竭尽全力,必保明日巳时,准时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