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腹心之地,据崤函之固,当真是帝王之基,氐秦由此而兴,苻坚与王猛二人对于关中的治理当然最是上心,可以说,放眼此时的天下,关中真能算得上是一方乐土。
而且,秦国统一北方的过程中,关中百姓也是跟着吃到了不少战争红利,如那频阳县赵敖,便是如此,原本一介贫民,在跟随王猛覆灭燕国的战争中,就攒够了家族起势的本钱。
关中人心在苻坚,并非虚言,谁带来的安稳日子,百姓自是看得清楚。
在江夏时的苻坚,当然觉得用三万人换慕容垂东归,是非常划算的买卖,在淮水,他与那倒毙的浮尸并无任何区别,而到了关中,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大秦天王!
殿中所有人都知道,无论如何,保住关中是底线,只要关中在手,秦国就还有机会,无外乎再辛苦几十年而已。
所以权翼的话基本就是正确的废话,没有人会出言反驳。
但关中地势万般好,还是有几处缺口,就东面来说,就有东南的武关、正东面的潼关、东北面的蒲坂三处,前两者都有雄关在手,只要后方不乱,由少量精锐兵力驻守,就能确保无虞。
真正艰难的是蒲坂,准确的说,是龙门与蒲坂之间的二百多里地,这一段,与河东只隔着一道黄河,不说冬日里黄河封冻,河面宽度比淮河还要窄上许多,水流又比较平缓,渡河并不是难事。
当初王猛伐燕前,下令修建的龙门、蒲坂二处半永久性的浮桥,现在依然还能使用呢。
所以说,并州乃是北方的战略高地,表里河山,夹在两大地缘板块之间,东出太行可取华北,西渡黄河可进关中,难怪后世高王要死磕玉璧,实在是此地太过重要。
慕容冲一旦据有河东,再进占上党,慕容氏的反贼们,自邺城至关中,就要连成一片了!
权翼说完,殿内好一阵沉默,这些大臣们几乎都是当年劝谏过苻坚,外放慕容冲的,当然明白那白虏在苻坚心中的微妙地位,至于苻坚的两个儿子,更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对他们的父王多说什么。
姜瑜等了一阵,见无人说话,实在憋闷,于是上前躬身请命。
“慕容冲刚刚举兵,部下新附未久,必不耐战,火苗刚起的时候是最容易扑灭的,还请陛下勿忧,臣请率本部人马移镇蒲坂,不敢说覆灭此人,但必然不会放慕容冲匹马渡河,来扰乱关中!”
众人都顺着声音看向姜瑜,心里都想着此时正该此人说话,反正天王昔年风流之时,姜瑜还是个小毛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迁怒于他。
苻坚好像是在深思,又好像是被往事困住,久久不语。
正当姜瑜忍耐不住,要再次上前苦劝之时,御座之上飘下来一个字:“准~”
在场的另一位王子苻熙,心也跟着动了起来。
虽然他比苻睿大上几岁,但因为其母出身不高的缘故,并不受苻坚宠爱,年幼时便被过继给苻黄眉为嗣子。
苻黄眉是秦国宗室大将,在苻健、苻生在位时期屡立战功,其战功堪称宗室第一,击灭姚襄之战,更是功莫大焉。
但班师回朝后却受到苻生羞辱,被逼谋反,然而行事不密,被苻生发觉,诛杀全家。
苻坚亦是造苻生的反而上位,为了贬低苻生,当然要抬高苻黄眉这个堂兄,故以亲子苻熙嗣其爵位,不使其香火断绝。
苻熙此时仿佛也瞅到了机会,轻手轻脚地走到薛赞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正眯着双眼养神的薛赞。
后者慢慢睁开一双浑浊老眼,缓缓扭头瞥了苻熙一眼,当即会意,上前躬身,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蒲坂重镇,还请择一宗室大将,都督全军啊。”
权翼贪财还知道避着点人,薛赞完全就是因为没几天好活,为了儿孙,已经在将自己追随苻坚很早这点价值,尽力在变现了。
只这一句话,一个百亩田地的小庄园就已经到手。
这一次苻坚并未让众人久等,直接说道:“令广平公苻熙为使持节、都督雍州杂夷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雍州刺史,镇守蒲坂。”
此时的雍州治所就在蒲坂,此地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过了大河,就是一马平川的八百里秦川,与长安之间,除了几个城池,再无险阻。
如此重地,此前是苻睿在镇守,如今眼看苻丕被缠在邺城,朝中事归了苻睿,苻熙自然就去接班了。
派遣苻熙镇守蒲坂,都督诸军,再让姜瑜去东线,加强兵力,这样的部署调整,按照方才议定的军略思路,只能算得上微调,没有太大变化。
雍州是个古老而庞大的行政单元,汉时几乎囊括整个西北,后逐渐分出凉州、秦州,但此时,整个关中平原、河东、还有渭北广袤的黄土高原,都是雍州的辖区。
都督雍州杂夷诸军事这个职责,就很有意思了,也就是说,这个范围内,没有官身的胡夷,苻熙都是可以征调的。
姜瑜之前还在苦恼,如何给段索收拢的渭北义骑搞个编制,有了编,庙堂至少要出一份钱粮,这刚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了,于是心中暗喜。
苻熙上前领命后,局面又尴尬下来,苻坚只是静坐,再也不言说半句,群臣只能暗戳戳地瞅向权翼和苻方。
二人也拿不定主意,索性就这么继续耗着。
唯独今日老天偏偏不让苻坚好受。
就在姜瑜实在忍耐不住之际,第三份,来自襄阳的加急军报,来了!
晋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北伐了,荆州离得近些,消息自然到的早,想必下游扬州的北府兵,也不会闲着,只是,那就不是长安城里的君臣们能管的事情了。
都督江、荆、宁、梁、益、交、广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桓温事业继承人的桓冲,十日前,尽发大军五万,向襄阳而来。
彼处并无大军重将,庙堂、洛阳当然也无力支援,桓冲要拿下襄阳并非难事。
如若襄阳既下,北进洛阳,再逼关中,桓冲大有重走桓温北伐路之势。
此时的秦国,真到了破鼓万人捶的境地。
苻坚南征晋国的想法,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很长时间的酝酿,计划的,基本就是在复刻晋武帝灭吴之故事。
先是趁仇池国内乱,一举将其覆灭,打通从关中入蜀的通道,而后大军入蜀。
休养数年,拔除北方其他不臣之后,又开始争夺襄阳,而争夺襄阳的过程中,其对手就是桓冲,或者说盘踞长江中游的桓氏。
如果苻坚足够理智敏锐,争夺襄阳的过程中,就能发现秦国已经出现力有不逮的境况。
当时以苻丕为都督,各路名将云集麾下,总兵力十七万有余,面对只有朱序一万多人马驻守的襄阳,从春至冬,将近一年时间,居然一无所成。
逼得苻丕一度快要自尽谢罪,最后还是靠了其主簿王施的计策,以及朱序部将的叛变,才堪堪拿下城池。
而整个过程里,晋国庙堂并未大规模派出援兵,桓冲手下也堪堪只有七万多兵马,用以防守各地,桓大司马英雄一世,最后选定的继承人,当然非寻常人也!
闲话少叙,听完军报的苻坚倒是出乎意料得冷静下来,只是摆了摆手,让信使下去下去休息,还让内侍给予其赏赐。
大臣们看到天王如此振作,也都跟着打起精神,严肃以对。
杨壁做侍中不久,方才没敢说话,此时见气氛一变,连忙抢着出来表现。
“陛下,襄阳已经难救,本就是晋人国土,不如……不如就顺势送还晋人,劝其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