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2月,香港,公屋住宅区。
是夜,19点。
一位阿婆爬上顶楼收毯子,“吱嘎”推开门,冷风灌入,冻得她搓了搓手。
借着四周高楼透出的光,面积不大的顶楼挂满了被单和衣物,风一来,它们在幽暗的环境中鬼似的飞舞。
她摸索着走向第十根栏杆,却发现后排的织物都不见了,她的毯子也好,别人的衣服也罢,被一个突然冒出的人影撞进了角落,团成一坨,而对方还在其中蠕动。
阿婆被骇了一跳,虚虚地扶住一旁的杆子。
风气使然,她的脑子里闪过菜市口追杀、帮派互砍、喽啰倾轧、杀人抛尸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桥段,呆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一堆织物底下拱出个靓眼的女仔,活的、少白头、身上不带血,她才总算松了口气。
对方露着两条胳膊,侧头看向她,不言不语。
阿婆推了推老花镜,待发现女仔似乎没穿衣服后,脸色一变,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
“你……诶,女仔啊,你是偷渡来的吗”
少白头的女仔沉默了会儿,缓慢点头。
阿婆叹了声,秉着善意,翻出自己的毯子裹起她,说:“你运气好哇,算是躲对地方了,公屋这块人多,警察很少找上来的。”
好人做到底,阿婆把人带下了狭窄的楼道,七歪八拐地进了一处居屋,这是她的家。
只有四十平大小,两室一厅,没有阳台,光线幽暗,还算干净。她常年独居,屋子里有股剩菜和水果腐烂的味道,隔音效果不佳,能够清晰地听见隔壁夫妻吵架。
没多久,阿婆收拾出一套过冬的衣物,又给女仔热了口饭吃。
“不嫌弃的话,吃一点吧。”
别的,阿婆也没过问,似乎对“捡个人回家”这种事司空见惯,也做出了经验:“女仔诶,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啊”
新世界是她自己选的。
阿萨思清楚来时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强大的能量,好为她“穿越时间线”的技能添砖加瓦。
可不知为何,当她不以龙身、而是人形来到香港后,发现这块地的风土人情其实充满了魔性,几个回合下来,她莫名其妙地被带偏了。
普通人在天台看到一个突然出现、撞翻栏杆的人是什么反应
先尖叫后开骂,再探查情况,接着报警,最后看戏,总归是这么个流程。
但这位阿婆做的第一件事却是问她,你是偷渡的吗
对方的态度太坦然,坦然到让她误以为“偷渡”在新世界是常事。对方能在第一时间说出这个词,说明她接触过大量偷渡客,而她目前的情况与“偷渡客”非常相似。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能完全切入新的身份,融入新的环境,且不会引起人类的怀疑,毕竟她已经“入乡随俗”了。
一瞬的头脑风暴,她习惯想太多,以至于迟疑地点下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头。
好消息是她果然博得了人类的同情,很快有了落脚点,也有了缓冲和适应的时间;坏消息是她暂时得以“偷渡者”的身份行事,而她遇到的阿婆有丰富的偷渡者生存经验。
是的,这位阿婆是偷渡来香港的难民,不过她到来的时间是20年前。
“九龙城寨还没拆之前,我住在那儿。”阿婆的眼中充满怀念,“那会儿香港还没回归,城寨乱得很,是‘界中界’,什么逃犯啊流氓啊都住在那里,谁也管不了,只有一个叫‘龙卷风’的人照看着我们,他是个好人,可惜勿得好死啊……”
阿婆告诉她,公屋大区的治安比城寨那时好太多,但其实没身份证的人也不少。
一般来香港的都是为了赚钱,想必她也不例外。为了从“无身份”变得“有身份”,她可以先在公屋找份私活干,等赚到了钱再搞个证。
阿萨思略一思索便应下了,反正她每次融入新环境也是这个步骤。
只是她没想到,公屋住的大部分人都是从城寨搬过去的,底层有底层的活法,而他们保留了曾经的那套——居所就算再小也要辟一部分当店铺,搞些营生,这样既能维持生活又能省下店铺租金。
是以,公屋占地很大,实则看上去很“小”,它硬生生从一个居住区变成了“简陋商场”,里头什么东西都有。
阿萨思在这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杀鱼。
一把刀、一堆货、百十来筐,她和七八个工人挤在一起杀鱼,机械式地干了一周,她的心都像杀鱼刀一样又冷又硬了。
这就算了,杀鱼好歹能练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