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霜华满地。
城内梆子声响,更夫悠悠而过,三更天了。
居高俯瞰的话,除偶有火星亮光以外,余皆安静。
陈府。
中书令陈参仍坐在书房中披衣看书,书名为《经义》,十分晦涩。
但陈参一手按书,另一手却执描眉一般的细笔在上不断做着批注。
门前,听差的小厮已经靠坐在门后睡着。
院内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
陈参抬头,恰好沙沙声停下,敲门声响起。
门后的小厮瞬间惊醒,站起身子,征询看向陈参。
门外来人低低唤了一声,“老爷!”
“进来。”
小厮随即打开房门,自觉走出屋子,让进门外的人,自己则关了门,走到屋檐外站定。
“何事,陈元?”
“老爷,宫里来信了。”
“拿来我瞧瞧。”
管家陈元旋即从袖口取出一根蜡管,递出之后旋即站到一边,一声不吭。
陈参接过蜡管,上面赫然盖着一方私印。
他就着灯火烤化蜡管,露出里面一支玉管。
用灯芯挑子从中挑出一根细卷,摊开来,是一张极薄的纸,上有蝇头小字,与他书上所写的批注如出一辙,凑着灯光看了看,面上不见异状。
看完后,他将密信就着灯火焚烧殆尽,声音淡然:“人在哪里?”
“在后堂。”
“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参合上书,转身到了里屋,披了一件罩袍,这才走向后堂。
后堂内,一个年纪大的公公起身,“陈大人。”
“走吧。”
太监拱手,在前面带路。
很快,自陈府后门处驶出一辆马车。
马车所走之路皆为市井商贩集中之地。
眼下虽四下无人,但要不了多久便会有早起的商贩经过,将地上的车辙印踩踏消失。
马车悄然进了皇宫。
下了车,陈参便跟着太监直奔西宁宫。
这里,赫然是前皇后、现太后甘稚的寝宫!
甘稚,还有一个哥哥,名为甘隆!
进了西宁宫,陈参见到了雍容华贵,徐娘半老的甘稚。
“参加太后!”
“免礼,赐座!”
“谢太后。”
待陈参坐定,甘稚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事要说。”
宫女、太监们皆躬身退去。
待殿门关闭,甘稚这才开口:“德平,我托你的事你还记得吗?”
陈参拱手,“回太后,臣夙兴夜寐,一直不敢忘。”
“可如今朝局愈发稳固,这便是你说的伺机而动?”甘稚声急切,“先伐韩国,再胜魏国,如今又弄出四国和谈。
他的皇位越来越稳,你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时候?”
陈参皱眉,“太后,臣也没有想到局势会转变得这么快,才半年多的时间,陛下竟然稳住了局势。”
“你也知道才半年多时间!”甘稚愠怒,“当初是你说支持萧绰登基,方便从中取事的。
如今事不见成,反倒让她的帝位愈发稳固。”
她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大。
陈参忍不住提醒:“太后,您先别急……”
“我怎能不急,亲爹不帮儿子……”
“太后!”
甘稚似被这一声喊得清醒起来,声音重新变得冷冽,“当初是你说萧荣势大,把她推出去跟萧荣斗法。
萧荣死后,朝臣人心惶惶,本该是最好的机会,你说还不是时候。
结果她立刻定下伐韩之计!
伐韩之时国内空虚,正是夺位的好时机,结果你说再等等。
然后呢?
河西之战初败时是不是好机会?
你到底在想什么?
让衍儿登上皇位难道不好吗?”
陈参摇头道:“六皇子年纪太小,无法亲政。”
甘稚再次动怒,“他无法亲政,不是有你,不是有兄长?你们难道不会助他一臂之力?”
陈参仍旧摇头,“朝政不是你想得那般容易,英明睿智如先皇,也照样枉死。
你若真心为了六殿下好,就该待他成年,观其才干,再做决定。”
甘稚柳眉斜挑,“好一个‘观其才干,再做决定’,你此前可不是这般言词!
当初你动手的时候怎不说衍儿年少?”
“太后!”陈参忍不住瞥了一眼宫门,似压抑着极致的怒火,耐心劝说,“六殿下才九岁,能当什么事?
他若登基,朝局、大乾立时大乱。
到时莫说坐稳帝位,便是身家性命都难保证!
你真当那皇位是那么好做的?”
眼见甘稚还要发作,他咬牙又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有哪个父母会明知是火坑还把孩子往里推?”
甘稚听到这话,面色稍解,“你究竟在怕什么?!”
陈参喟然一叹,以极低的声音颤抖道:“先皇死时我只觉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