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和顾有为对视一眼,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拒绝的如此干脆。
陆明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瓶。标签早被撕了,里头褐色的液体晃荡着,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珠光。这是他蹲守半个月的战利品——每天凌晨四点,百味斋仓里后门准时有蒙面人往泔水车里塞这种瓶子。
陆明旋开瓶盖,刺鼻的甜腻味冲得他后仰。
“取证需要过程。”他摘下眼镜哈气,“你们还没有找到任何有力的线索吧?等你们挖到证据,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江桃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好看。
她觉得,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未免有些伤人。
“可是……”
陆明摆摆手制止她,“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你们。但是,你们不懂。”
他又吸了一口烟,吐着浓重的烟圈儿:“这事,我我也不想继续查下去了。”
这话一出,江桃和顾有为都惊了,这,这是为什么。
陆明太阳穴突突直跳,想去半小时前,老社长端着保温杯踱进来,镜片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小陆啊,下个月评职称的材料该交了。”杯盖掀开的瞬间,陆明闻到了熟悉的龙井香——和百味斋贵宾厅里用的是同一个牌子。
他怎么会不明白???
那是无声地威胁。
他家里还有两个年迈的父母,父母好不容易供他读书成才,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蚍蜉难撼大树,这件事情,他追查了许久,只能不了了之。
就像去年一样,去年跟踪违规黑心作坊时,他的相机被浇上滚油,社长却把洗出来的胶片泡在龙井茶里:“小陆啊,笔杆子比镜头金贵。”
远处的钟楼走到十二点整,江桃不明所以,“陆记者,你……你为什么要放弃呢?我们可以一起找出那些违规物品啊!”
“事情也做了。既然做不成,我也不强求。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顾有为看向江桃,江桃垂眸叹气。
“陆记者,我看过你之前的报道,笔透纸背,字字诛心,很让人钦佩。”顾有为斟酌着语句,“但是这一次,我们是为了百姓的利益而来。”
他语气和缓,但是却十分有力,让人心生敬畏:“这世界上有许多罪恶,不管法律如何严惩、惩罚,它都会存在。但是,我们不应该坐以待毙。”
“陆记者,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江桃劝道,“你身为记者的良心,难道真的就这么抛下不管了吗?”
陆明闭上双眼。
良久,他睁开眼睛,平静的说:“我已经决定了。”
“好吧,”顾有为说,“既然陆记者坚持,我们也就不勉强了。”
江桃还想说点什么,顾有为伸手阻拦,“别说了。”
顾有为拍拍江桃的胳膊:“咱们先走吧,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
“好吧。”江桃只好答应。临走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陆明一眼,“好自为之吧。”
夫妻二人朝前走,陆明站在原地,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看到二人逐渐走远,陆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等等!”他拽住要走的江桃,人造革挎包带子在他掌心勒出红印。背包深处泛黄的笔记本被扯出来,扉页钢笔字洇着水痕:“求真相者,当以血为墨——1971年冬于杨树浦码头”。
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顺着滑下来,照片上年轻些的陆明和另外一个老者,老者扶着他的肩膀,带着一副眼镜,笑容和熙。
“这是?”江桃捡起地上的照片。
“是我老师。一个老记者了。”
陆明将照片装进兜里。
陆明摸出打火机,火苗在风雨中抖成豆大的光点。他想起毕业那年,老师把钢笔别在他中山装口袋上:“记者的笔要戳破脓包,不是给人挠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