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就在响水巷的西北侧,护城河如玉带绕翡石,一架马车自东偏门入内,银甲侍卫伸手拦下,疾风修完《门房之道》,改修驭马之术,化身马夫埋头恭恭敬敬递上名帖。
侍卫看了眼帖子上的“薛”字,冷脸陡变向阳花,自身侧掏了封粘得死死的折信,透过马车的帘子,递给山月:“是夫人吧?薛御史交待过了,您进去若遇事纠缠不清,便将这名帖交给六司向尚宫,她自会找路子帮您解决。”
宫门一关,便是隔绝,若遇险境,手里捏个保命符当然更保险。
只是,薛枭的手这么长?竟伸得进内宫六司?
山月诧异,手伸出车帘接下,笑道:“劳您费心——”。
心里却想,昨日薛枭在家时,怎么不给?
侍卫看穿山月疑虑,压低声音笑眯眯:“因您入宫时辰不定,今日十五,六司值班的掌事姑姑每一个时辰一换,薛御史交了三封折信给我,您若午时入宫就给您向尚宫的名帖,若未时就给崔尚仪的,若申时就给谭尚衣的。”
山月出门时,薛枭早已出府,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启程入宫,只知道授课是下午,便备好了午时、未时和申时分别对应的值班姑姑
有时候薛枭做事,经不得深想,一深想,就让人忍不住多想。
山月下了马车,疾风被留在禁宫二门。
良家子并不在东西六宫之中,反而六司女官所在的十二巷。
巷道青砖黛瓦,古朴平实。
山月跟随前来接应的嬷嬷,沿着红墙,不急不缓地朝里走。
偶尔路过的外宫女侍,衣着简朴,麻衣乌裙,素面朝天。
前头引路的嬷嬷慈眉善目,话很少,一口的京腔,只说了“暂定初八、十五上丹青课,太后的意思是上三个月先看看进展,入秋就该放这批良家子当值了。”
是京腔,不是吴侬软语。
山月本欲开口打听松江府良家子,想了想,还是住了口,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思索昨日薛枭在侧水畔讲的那些往事。
大魏朝后妃大多出身平民,太宗皇帝祖训“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进者弗受”,良家便指无过错的清白之家,非下九流出身皆可应选,商贾之女、乡绅之女、小官小吏之女、进士之女,无所谓门楣均可报采选名录。
而选入宫闱的良家子也不是一开始就当后妃的,需在六司习规矩、明礼仪、受任官职并履职一段时间后,若能入皇帝眼便由女官转为妃嫔,若不得眼亦可在宫中任职之后或一路青云直上,或受恩出宫好好过小日子。
这个规矩好处有三,一是防备有实权的外戚干政,“马夫皇帝”魏太宗本就是从士族手里夺下的江山,怎么可能放任后代再次慢慢被士族稀释、蚕食?
二是,可遴选出一批可“以民间所见朝夕陈说,使九重之上知闾阎情苦”的上谏之妃;
三是采选为女官后转妃嫔的规矩,能让一批真正有才学、能干事的女子充盈后宫,从而养育出下一代实干为上的后嗣,这套规矩一直运行得不错,甚至史册中出现了“后妃多出民间,勋妻大臣不得立,于国家有益”的赞誉。
但这现行的规矩,在先帝昭德朝被打破——昭德帝是个有理想、有文化的风雅青年,喜欢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偶尔种种竹子盘一盘玉竹,尤其对丹青一脉非常有见解,既爱潇洒狂狷的水墨丹青,也爱精致奢靡的烫金工笔,延申下至,自然也爱价值不菲的澄心堂纸、顺滑稀有的狼毫笔、触而生暖的和田玉镇纸还爱精致繁复的灯、古朴却昂贵的檀木、烫金的青砖、一两金的茶
其原配季皇后,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其父为京畿一带崇山书院山长。虽说也通晓书画,但季皇后通的书是四书五经,晓的画是佛像神光,属实太过正经,与昭德帝的爱好有种南辕北辙的错位——就像错的钥匙对上了错的锁。
当书香门第出身的季皇后都满足不了昭德帝的灵魂出口时,阖宫上下平民出身、朴实的良家子,自然也契合不了昭德帝风雅的爱好。
昭德帝很苦恼。
上朝,朝臣“叭叭叭叭叭叭”正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