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暮并不知赵无眠在想什么,她蹲下来将毛巾放进水桶浸湿,默默擦拭墓碑,口中则道:
“在碑旁挖个洞,一块立着吧,这两人当初从京师逃出来后就再没见过一面,如今过去五十多年,墓碑好歹能放一块,也算聊以慰藉……”
赵无眠在挖洞立碑时,发现萧远暮擦着擦着就哭了。
赵无眠看了她一眼,“你年年过来扫墓都哭吗”
“多嘴。”
“忽的想瞧瞧等我死后,你来给我扫墓然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
“放心吧,你真死了我是不会独活的。”
赵无眠又忍不住看了萧远暮一眼。
立好墓碑后,赵无眠四处翻找,采了几朵,堆满,又取出听澜酒,洒下。
下山的时候,赵无眠提着空荡荡的水桶,在林间穿行。
他想了想,道:“我还是不当反贼了。”
萧远暮侧眼看他,“什么意思想彻底投向你那京师的小情人”
她知道,赵无眠自从和洛朝烟有感情后,便从没想过真回来和她当反贼造洛家的反。
但他向来不会将话说的那么绝,萧远暮也从未逼他一定要在朝廷与太玄宫做个抉择。
萧远暮不会逼他,洛朝烟也不会逼他。
只是如今赵无眠此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当反贼起兵谋反,若事成,要死一大堆人,若不成,还是要死一大堆人……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我迟早会死,只是希望我死后,碑上能刻‘萧远暮之夫’之类的字。”
‘萧远暮之夫’这五个字,看似是赵无眠在向萧远暮调情,实则内涵深远。
萧远暮是反贼,碑上若真有她的名字,不被朝廷刨坟才怪。
即便以洛朝烟的性子,不会干这种缺德事,即便以赵无眠如今的身份,即便真刻了萧远暮的名字也不会怎么样……所以赵无眠这话,只是强调了他的态度。
他想让萧远暮清清白白活在世上,哪怕萧远暮死了,碑上也能正大光明刻着‘萧远暮之墓’,而不是‘未明侯之妻’‘谁谁谁之母’之类的字。
为此,哪怕赵无眠自己的碑上不能刻自己的名字也无事……也就是只要萧远暮能清白活着,他付出什么代价也无所谓,哪怕自己遗臭万年。
但这话,便是赵无眠没打算再继续和稀泥,终于是给了萧远暮一个答复。
是在替朝廷招安她吗赵无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萧灵运与太子妃因为洛家分隔两地,郁郁而终,酒儿与冷月更是为了反离复辰,近乎付出了自己一辈子……萧远暮怎么可能贪图一时轻松而放弃呢
萧远暮脚步顿了顿,忽的笑了声,“那你想怎么做”
赵无眠想怎么说服她
“和你生个娃娃,让他当太子怎么样”
萧远暮没有回答,只是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默默向前走,好似在考虑这所谓的‘偷梁换柱’之计若能成,到底算不算反离复辰。
可是她走了几步后,忽的蹲下来,在山间的落叶丛中,双手捧了把落叶,然后恶狠狠地砸向赵无眠。
“你想当赵皇后了!”
下山后,回到临安,按理说现在两人都该骑着马回听澜庄,不过萧远暮还要大扫除,赵无眠自是依她。
路过一家屠户家,萧远暮朝内里指了下,
“以前那儿有条大黄狗,因为我们在山上沾染了野兽的气味,回回下山它都要瞪我们……如今它早就老死了,被屠户刨了皮吃了肉。”
“你怎么还关注这些”
“因为以前你专程对我提起过那条大黄狗。”
萧远暮收回视线,回到别院,两人还没进门就察觉到不对,对视一眼,直接推门。
院子里空空荡荡,哪还有白马的踪迹。
“吔哪个不要命的敢偷我的马”
赵无眠一瞧便知他们一进城就被偷马贼给惦记上。
萧远暮觉得好笑,并未在乎马被偷了,她提起水桶走进院子,在井前打水,“你去找马吧,我来打扫。”
这种小喽喽上门找茬,以萧远暮的气度甚至都懒得多搭理。
而赵无眠若连丢了的马都找不回来,那他也不配被称刀魁了。
赵无眠站在门前,已经在靠此间剑的惊人感知寻找那微不可查的线索,细细看去,地上留有划痕,疑似白马被人牵走时,故意用蹄子上的马蹄铁在地上摩挲……
赵无眠稍显惊奇,“我就说它怎么那么简单就被人偷了,合着它是在玩阴的,故意给我留线索,想让我回来后一锅端……不愧是我的挚爱,就是聪……”
话音未落,一个木桶便自院内飞出砸向赵无眠,伴随着萧远暮冷冰冰的声线。
“还不快去!找回马后过来和我大扫除,别想借着找马的由头偷懒!”
等赵无眠也离开后,萧远暮一个堂堂反贼头子,亲自撸起袖子打扫起这空了一年多的脏乱院子。
家务活比起习武厮杀,明显轻松很多,只是又多又杂又无趣。
但萧远暮神情专注,动作认真,阳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肌肤如玉,眉目如画,只是年纪太小,倒像是因为家境困难而不得不独立持家的小孩子。
毕竟是自己家嘛。
萧远暮在打扫之余,也想着山上扫墓时赵无眠的话,琢磨起反离复辰的大业……但很快她又不想这些正事了。
她想起自己。
自己如今这番模样,倒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可是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今都已是归婵一朝,萧远暮早已不是那个住在院子里每天只管习武的小女娃,赵无眠也不是那个只有年关时才回来的青梅竹马……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念及此处,萧远暮忽的没了心情。
她放下抹布,纵身一跃,坐在围墙上,望着院外西湖。
西湖上有不少画舫,男女泛舟,郎情妾意……
她又收回视线,暗叹一口气,低声道:“日子长了,也不是没有一点好事,以前还琢磨着年纪越来越大,如今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返老还童……”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萧远暮忽的听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闻眼看去,赵无眠牵着白马,站在围墙下,仰起脸,笑着看她。
萧远暮愣在原地,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赵无眠从前的样子。
看着,看着,她便失了神。
几秒后,她才堪堪反应过来。
好似小时候般移开视线,哼了声,自围墙跃下。
“找回马了就同我一起打扫……”
“好好好……”
赵无眠无奈笑了几声,牵着马走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