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抚过盒盖上爪哇商帮的蛇形徽记,突然想起那夜卫渊淋湿的袖口,藏着半块鎏金铜牌——正是此刻躺在锡盒底层的、刻着南洋林氏标记的商牌。
卫渊的手指在釉池边沿敲出雨点般的节奏,南洋红土在陶瓮里泛着暗红色的光晕。
二十三名各国瓷器行当的掌眼师傅将在明日辰时抵达窑场,他必须让这些老江湖亲眼见证灰釉变秘色的奇迹。
\"东家,爪哇运来的试釉坯胎到了。\"柳姑娘提着沾满雨珠的六角宫灯进来,灯影扫过墙角堆叠的木箱。
她袖口沾着的孔雀蓝釉粉,在潮湿空气里晕染成雾霭般的青烟。
卫渊用铁钳夹起块坯胎碎片,就着宫灯察看断面:\"让漕帮兄弟把丙字号窑洞清出来,所有试釉器具换成琉璃罩。\"他突然转身按住柳姑娘正要整理账册的手,\"那些南洋师傅里有个暹罗王妃的族叔,明日你穿那件银线绣的百褶裙。\"
晨雾未散时,三十辆乌篷船已泊在窑场码头。
卫渊披着孔雀翎纹的织锦大氅,腰间鎏金铜牌随着步伐发出脆响。
当那位暹罗老者触摸到试釉坯胎的瞬间,他朝烧窑工比了个特殊手势——丙字号窑洞的琉璃窗应声而开。
\"诸位请看这显微琉璃镜。\"卫渊举起特制的观察器,\"灰釉在窑变时形成的冰裂纹,比发丝还细三十倍。\"柳姑娘适时捧出昨夜试烧的十二色釉板,孔雀蓝的釉面在晨光里析出星芒状结晶。
张商人突然挤到前排,镶着玛瑙的腰带撞翻釉料盘:\"都说你们用茜草汁调色!\"他抓起块釉板要往青砖上摔,却被暹罗老者用藤杖架住手腕。
老人从怀中掏出枚放大镜,镜框上王室徽记的金丝在釉板表面投下光斑:\"这是天然矿物析晶,茜草染不出这样的虹彩。\"
正午时分,卫渊在摆满试片的檀木案前斟茶。
柳姑娘捧着鎏金茶盘穿行在各国客商间,盘中的青瓷莲花盏盛着新调的薄荷饮。
当她的银线裙摆扫过波斯商人缀满宝石的靴尖时,对方正在硫磺熏蒸的显微镜前惊呼:\"真主在上!
这釉面竟比大马士革钢纹还要细密!\"
暮色降临时,漕帮汉子扛着刻满各国商帮印记的木箱离开窑场。
卫渊解开大氅扔在釉料堆上,露出后背汗湿的云纹短衫。
柳姑娘端着药膳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月光查验三枚不同产地的瓷土。
\"陈工匠今晨带着三个徒弟回来了。\"她将青瓷药盏放在显微镜旁,\"孙矿霸的瓷土报价降了三成,但要求用南洋商船运货。\"烛光映着她发间的珍珠步摇,在账册堆叠的案几上投下摇曳的光晕。
卫渊突然抓起装药膳的莲花盏,釉面在烛火下显出血丝状的天然纹路:\"这是用爪哇红土烧的第几窑?\"他沾着药汁的手指在账册某页重重划过,\"明日让漕帮查查这三艘暹罗商船的底细,它们的吃水线比寻常货船深五尺。\"
子时的更鼓声穿过雨幕,卫渊在柳姑娘誊抄的波斯账册里发现蹊跷。
三笔标注着珊瑚交易的款项,汇款日期恰逢陈工匠率众出走、孙矿霸哄抬物价、市舶司刁难货船的日子。
窗外的雨滴打在琉璃瓦上,将账册的墨迹晕染成爪哇商帮的蛇形徽记。
\"东家,番坊寄来的急件。\"漕帮汉子淋湿的蓑衣在青砖上洇出水痕。
卫渊用瓷片划开火漆时,柳姑娘的银簪正巧挑亮了快要熄灭的烛芯。
信笺里飘落的茜草花瓣上,赫然印着某个国内窑场独有的灰釉指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