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从釉灰斑驳的砖墙边直起身子,袖口滑出个鎏金铜盒。
盒盖弹开的刹那,十二名拉坯匠同时抽气——六只瓷盏躺在红绸上,釉面流转着从霜白到黛青的渐变,边缘细密的冰裂纹如春冰初绽。
\"这是用标准流程烧的样品。\"他屈指轻弹盏沿,清越的嗡鸣惊醒了檐角铜铃,\"各位且看这曜变纹。\"
陈工匠的牛骨刀\"当啷\"掉进釉料盆,溅起的青釉沾湿了柳姑娘的绣鞋。
老匠人颤抖着捧起瓷盏,对着天光转动时,盏内星斑竟随角度变换成莲花状。
角落里缩着的雕塑匠突然扑到青砖地上,额头紧贴着瓷盏投下的虹彩光斑。
\"东家这纹样......\"陈工匠喉头滚了滚,指尖按在盏底钤印的\"丙叁\"编码上,\"莫不是用了我那宋代瓷片上的叠釉法?\"
柳姑娘抽出袖中炭笔,在青砖上画出三层同心圆:\"按东家给的测温锥数据,我们调整了不同釉层的膨胀系数。\"她笔尖点在第三层波纹线,\"陈叔私藏的曜变盏碎片,正好验证了临界温度值。\"
窑厂外突然传来马蹄踏碎瓷片的脆响,漕帮汉子扛着漆盒闯进来。
盒盖掀开时,二十件镶银边的改良瓷惊得老匠人们倒退三步——那些器型分明是他们祖传的梅瓶、玉壶春,可釉面竟同时呈现出钧窑的紫红斑与龙泉的粉青。
\"高丽商船追加的五百件订单。\"卫渊抽出盒中盖着血指印的契书,\"每件纹样需各不相同,但透光度和釉厚必须完全一致。\"
年轻学徒们挤到契书前,看到\"每件加价五钱银\"的红印时,不知谁先喊了声\"接得\"。
陈工匠望着自己围裙上凝结的釉块,忽然抓起量釉铁尺,在柳姑娘画的利润线上狠狠刻下道凹痕。
暮色漫进窑厂时,卫渊在釉料库房堵住了柳姑娘。
姑娘正踮脚整理新到的钴料罐,月白衫子后腰沾着道靛青釉痕,随动作在黄昏里游成尾灵动的鱼。
\"今日用的宋代瓷片数据......\"卫渊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罐子,硝石味衣袖擦过她耳畔,\"是你上个月偷塞进陈叔工具筐的?\"
柳姑娘指尖在罐口顿住,釉粉簌簌落在两人鞋面。
库房小窗漏进的夕照正巧映在她颈侧,将昨夜庆功宴的胭脂渍照成朵半开的山茶。\"陈叔每晚都在釉灰里掺宋代瓷粉,\"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卫渊手腕,\"奴家不过帮他把瓷粉装进锦囊。\"
残阳突然被云翳吞没,库房陷入昏朦的刹那,卫渊掌心的茧子擦过她指节。
柳姑娘袖中滑落的《釉方统筹册》掉在青砖上,摊开页正好记着那枚宋代瓷片的烧制参数,页脚还画着个小巧的莲花纹——与样品盏里的星斑分毫不差。
\"东家!\"漕帮汉子的破锣嗓惊散了库房里的釉粉,卫渊缩回手时,柳姑娘耳坠晃出的银光正巧落在他喉结。
汉子举着封火漆信冲进来:\"江南织造局的八百里加急!\"
信纸抖开的簌簌声里,柳姑娘瞥见\"番商结盟釉料禁运\"几个墨字。
她弯腰拾账本的动作慢了半拍,后颈碎发垂在卫渊未及收回的袖口上,像某种未写完的批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