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尖锐悠长的汽笛声刺破长夜与迷雾。
和风声一起灌入耳中。
又在咚的一声里远去。
哗啦啦的水灌进来,把世界与他切开,再拉远。
一切都变得闷而模糊,仿佛坠入一个柔软到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梦里。
刺痛的眼睛只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是朱蔷薇。
和他忠诚的朱管家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的脸。
冰冷彻骨的水里,他却好像看见一团燃烧起来的火。
以往在他面前明明都很客气甚至有些卑微的朱会长,此时却像一头变身的进化兽,被海水拍得与他分开了却还要追上来掐他的脖子,仿佛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秦悟觉得想笑。
明明朱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贪婪之人,又是自愿留在秦家用血置换资源的,他真搞不懂朱蔷薇对自己哪来这么大怨气。
虽然他的手很痛,身体很冷,冷进了骨头里,但努努力还是能游上去的。
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朝他尽力伸长手臂的朱蔷薇,他开始尝试划动手臂往上浮。
可止疼药的药效好像过了。
而疼痛并没有被低温冻结,反而是与叫人发颤的寒意纠缠在一起,钻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肉,让他的动作不得不变得迟缓起来。
但朱蔷薇却仿佛与他相反。
她相当的灵活、迅速,像一只劈开水浪的剑鱼,带着燃烧的怒火和尖锐的杀意朝他奋力游来。
缓慢上浮的秦悟被朱蔷薇拉住了脚踝,向下狠狠一拽。
水面又远了。
洒满刺眼光芒的水面,粼粼的铺陈在头顶。
不像星空,像白昼。
而他却在被拽入永无止境的黑夜里。
秦悟低下头,看了眼眼睛瞪得快要出血的朱蔷薇,抬脚踹在她手上。
但没用,朱蔷薇仿佛没有痛感,甚至还把另一只手也抱了上来,死死把他往下拖。
秦悟感到不可思议——她难道真的想跟自己同归于尽吗?
为什么?
还是因为……他现在状态不太对?好像才一分钟,他怎么就开始感觉要窒息了——他潜水明明很厉害,最长憋气时间超过八分钟,可现在……为什么?
“可是,你真的想被我救吗?”
那道声音突然如安静的雷霆毫无预兆地闪过他的脑海。
“你连自己都不想救自己,怎么会想让我救你?”
男人原本正在水波里用力划动的手突然颤抖着停住了,正在试图踢开朱蔷薇的脚也不再动弹。
他悬浮在冰冷的海水里,怔怔的仰起头,看见无边无际的水和无边无际的光。
汽笛声再次长长的击穿夜空。
隔着厚重的海,和着水声浸入他耳中,却如同教堂的钟被重重敲响。
上下皆空无一物。
前方是触手可及的白昼,但他却如同置身在黎明永不到来的夜里。
这夜里有人在冷淡的低语:
“该有的财富你早就有了,该见的世面你早就见了,该玩的把戏你早就玩腻了……”
“你不被人爱,不被人看见,你也不爱你自己,看不见你自己。”
“你想死,秦悟。”
“人是会被‘念头’折磨到跳楼的动物。”
“一旦你察觉到这个真相,你就活在地狱里了。”
“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用来检验——你大可以看看,你落水后是会努力游泳寻求生机,还是觉得活着也就这么回事,不如别游了……”
“就这样沉下去。”
窒息的感觉就像阴影在体内不断扩散,漫上胸腔,浸入气管,逼上喉咙。
秦悟不由自主张开嘴,吐出一串气泡后又猛地闭上。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咙,想要摒除掉脑海里那个冷淡如恶魔的声音,却只是让它变得更加清晰,清晰如盛夏的暴雨。
“你就算你想要自救,想要求我救你。”
“我也不愿,不会,不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