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方说,今天打卫生牌,不来米啊。
柳镜屏撅着嘴,说,书记,总要搞点惩罚吧,要不会一顿乱来哩。
周梓方点头,好,听你的,你定规矩。
柳镜屏说,放小番子钻一个桌子,放大番子钻三个。
周梓方连忙摆手,这个不好,我个子比你们都大,换个项目。
柳镜屏又撅嘴,撒娇道,书记刚还讲听我的,就说就不算数。
算数算数,谁下去钻还难说呢。周梓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第一牌没几圈,周梓方打出一个小鸟,柳镜屏和牌,听的是一四条。
周梓方说,愿赌服输。他低头就往桌底钻,生怕大肚子贴着地面,便撅起屁股往前爬,两只脚用力往后蹬。脑袋费力地从另一头伸出来,谁知屁股又顶住了桌子,桌子也跟着移动,活生生就是一只乌龟在负重前行。
柳镜屏和房东捂住嘴巴,笑得眼泪直流。刘主任朝钱晓伟使了个眼色,两人抬起麻将桌,周梓方这才爬了出来。
接下来几牌,周梓方和柳镜屏稳坐钓鱼台。刘主任和钱晓伟成为优秀炮手,在桌底爬来爬去。
屁股刚刚坐热,一不留神,周梓方又是一个小鸟,给柳镜屏放了一炮,千辛万苦才钻过那道“龟门关”。
周梓方这把终于抓到一手好牌,起手十一个万字,几圈后碰了一坎,清一色听一四七万,手里还扣着一个小鸟要打。
他抚掌而笑,说,这个牌局嘛就像人生,最好是先苦后甜,小柳啊,不会还要我的小鸟吧。
柳镜屏笑道,那您就把小鸟放出来试试。
两人闲扯间,周梓方得意洋洋地打出小鸟。
柳镜屏说,书记,真不好意思,这次是小七对调小鸟。
手气太背,老是给小柳放炮,不玩了。周梓方看着柳镜屏的牌,无奈地连连摇头,边说边起身。
柳镜屏不依,书记你给我放了大炮,就耍赖想跑。
周梓方一脸苦笑,我光一只小鸟,就给你放了三次炮,钻都钻不动了,还跑呢。
钱晓伟躺在床上,仔细回忆着周梓方今天的一举一动,越想越有意思:
他从上车起就一直端着架子,高深莫测令人望而生畏,甚至咳嗽一声,也让人费尽思量,不知道他到底是喉咙不舒服,还是心里不高兴。可是柳镜屏就那么嗲几声,他竟然可以屈尊纡贵斯文扫地,看来勤杂工也难过美人关啊。
大清早,乡干部们就来到周梓方的住地,请示当天工作怎么安排。
周梓方说:“我要当一回真正的农民。”
大家一时没有深刻领会到领导的重要讲话精神,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周梓方接着说:“我看见村里撂下的荒田有几块,心痛啊。我想跟田主打个商量,我做他的佃户,向他上交粮食。你们现在,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
乡党委书记说:“周书记,这可使不得,您日理万机,全县上百万人,指望着跟您奔小康哩。您把宝贵时间浪费在我们乡,我们,我们怎么向全县人民交代啊?”
周梓方非常生气,严厉批评道:“种田就是浪费宝贵时间?你们这样的观念,这样的想法,啊,就是要不得。县委书记种田怎么了?丢你乡上的脸了?同志哥,你们要时刻牢记,老百姓才是我们的老板哩。你们不联系,我自己去。”
当天中午,周梓方就跟他的老板签了两年合同,租下0.8亩稻田,每年租金是180斤稻谷。随后,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分别投靠了一个老板。而其他干部为承包剩下的荒田,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第二天一早,钱晓伟背着相机出门,准备拍几张晨耕图。空气像是在眼前的山塘里清洗过一般,湿润净爽,弥漫着新鲜泥巴和水草的气息,微甜微腥沁人心脾,他不由得张大嘴巴做了几个深呼吸。
放眼望去,但见:
山外青山逶迤而去,姹紫嫣红扑面而来,陌上春光尽收眼底,恍若翻开画册中最精致的那一页,从翠绿的主色调到或鹅黄或浅蓝或黛青的点缀,哪一处都不是累赘,哪一处都浓淡相宜,有特写有留白有渐变,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田垄菜地又似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颜料盒子,盛满了人间真色彩,只等着天外的神来之笔。也只有天外的神来之笔,才能绘出此等空灵大美的人间锦绣。
钱晓伟贪婪地翕动着鼻子,就像一个偷窥狂,恨不得阅尽人间春色,鸭行鹅步于田坎之上,频频按下快门。
经过周梓方租下的那块荒田时,他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里头天傍晚还杂草丛生,此刻已经全部整平,乡干部们正忙着运送秧苗。他赶紧打柳镜屏的电话,让她叫上摄像记者,到田边等候。
不一会,周梓方打着赤脚大步流星而来。
钱晓伟跟柳镜屏耳语道:“打长工的来了。”
柳镜屏抿着嘴,捶了钱晓伟一拳,说:“不许背后讲领导怪话。”
钱晓伟就爱接受这种小拳头的打击,脸上泛着春光,说:“还来一下。”
柳镜屏嘴里呲了一声:“别人欠钱,你欠揍。”
“啊呀,真是个神人,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是个贱骨头。”
“不只是贱骨头,要是在万恶的旧社会,我一定是个叛徒。”
“怎么讲?”
“我还是个软骨头,不用上刑,你小拳头一挥,我就全招了。”
柳镜屏又呲了一声:“没骨气的东西。”
“最好把我当一样东西,时时放在你裤口袋里。”
“我不喜欢穿裤子。”
“真的啊,我的热血都冲到头顶了。”
“少油嘴滑舌,我是说习惯穿裙子。”
“一样方便,你真的好含蓄。”
“含蓄你个头,干活!”
“这么性急啊,田间地头的。”
“呸!”
周梓方站在田坎上,弓着背将秧苗一把把抛到田里。乡干部们要过来帮忙,周梓方挥手制止道,自己的田自己种,你们去忙你们的。
大家只好袖着手,分列在周梓方两旁。书记抬头他们也抬头,书记弯腰他们也弯腰,书记使劲他们似乎更使劲。
周梓方看见有的秧苗倒了,就下到田里一一扶正。
大家交口称赞,周书记做事就是认真,一丝不苟啊。
歪了,斜了,倒了,都没关系哩,只要扶正,就是好苗子嘛。周梓方自言自语道。
大家便若有所思,纷纷点头称是。
转眼就是中午,秧苗大概抛了一半,大家劝周梓方先吃饭休息,这才收工。等他午睡起来,整个田里已经绿意盎然了。
三天后,江南日报头版头条刊登新闻特写《县委书记租田打长工》——
这个春天,有人进城关注工作和工价,有人下乡关心粮食和蔬菜。
这个春天,有人播撒种子,有人一边播撒种子一边播撒信念。
在酉县蒜头乡大树村,有一块被抛耕两年的荒田。有一个人费尽周折,找到荒田的主人,签下一纸租田契约。他要让荒田变成良田,他要脱下皮鞋做一个泥腿子,他要给东家打长工。
这个大树村的新农民,就是江南市委常委、酉县县委书记周梓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