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当然是没问题&30340;,身为体贴懂事&30340;下属，叶白汀可以亲自给领导沏，但他还是关心一个问题,仇疑青&30340;行踪是不是暴露了？不然贺一鸣也不会那么笃定&30340;找上门，一副趁人不在偷家&30340;嘴脸。
仇疑青看出来了：“放了假消息。”
假&30340;？
叶白汀瞬间明白,行踪南辕北辙，户部转银出现意外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仇疑青,日后出了事回溯追责,更是找不到仇疑青头上。
“有结果了？”他微微偏头,却看到了仇疑青&30340;下巴,和凸起&30340;喉结，这男人太高了。
“暂时没有。”
“没有……那这圣旨怎么来&30340;？”还这么及时？
仇疑青眼瞳微移,落在叶白汀近在咫尺，灵秀动人&30340;眉眼,顿了下，嘴里&30340;话就转了个方向：“不是很聪明，猜猜看？”
领导不知看到了什么，似乎心情突然放松,很愉悦，大跨步&30340;往前走,微哑声音里带着调侃……叶白汀落后半步，看到了对方负在身后&30340;手,指节很长,手背上隐隐绷出浅青色血管脉络,有力且强壮,好像能牢牢掌控一切,不管是事,还是人。
他垂了眼，没有说话，快走两步跟上。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暖阁，茶盏袅袅生香。
“你收到了申姜口信？”叶白汀静了片刻，已想到了方向，若碎尸死者就是孟南星，又是户部，又是人命，细究疑点重重，对管修竹&30340;案子来说，算是有利&30340;方案方向，仇疑青知道了，告知皇上，皇上又不傻，肯定会觉得有蹊跷。
仇疑青：“再想。”
“还有……”叶白汀想想仇疑青回来前干了什么事呢，他去跟踪了户部库银&30340;转运情况，便道，“你发现了别人贪污&30340;漏洞？这次赈济雪灾，库银路径有些不对劲，这次&30340;事小，没有死人，无人告发，无人关注，但同一个部门，同样&30340;做事方法……此次漏洞，也很可能就是去年水患转银&30340;漏洞，于翻案而言，同样是有利证据！”
仇疑青晃了晃茶盏，眸底隐有赞赏：“不错，很聪明。”
叶白汀就有点小骄傲：“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顺便还回捧了一下领导，“也不看看我是谁&30340;人！”
仇疑青这口茶呷&30340;就有些慢，良久，喉结才动了下：“……嗯。”
叶白汀执壶给他续茶：“不过以指挥使&30340;能力，应该不止如此？”
“不错。”
仇疑青缓缓开口：“发现头骨时，我们一起去看了护城河河道路线，你应当还记得，当时&30340;距离和水流方向，头骨似乎不应该在那里。”
叶白汀点了点头：“嗯，我也记得，你当时应该是有了什么调查方向，叫锦衣卫去看了？”
“头骨为何出现在哪里，我已尽知晓。”
“为什么？”叶白汀&30340;脸迎着阳光，看向仇疑青&30340;眼睛闪闪发亮。
仇疑青忍不住又喝了口茶，声音缓下来：“知道腊月二十三是什么日子么？”
叶白汀当然知道：“小年啊，扫尘，祭灶，‘忙年’&30340;开始，大多数百姓从这一天开始，进行过年准备&30340;各种忙碌。”
“除了扫尘祭灶，还要忙什么？”
“熬麦芽糖？杀鸡杀鱼？富户&30340;话，杀猪也不是不可能。”
“做这些事，需要做何准备？”
“工具，刀子剪子，锅，水……”叶白汀说着说着，话音一顿，眼底迸发出亮光，“要用水，大量&30340;水，热水！”
寒冬腊月，要做那么多活儿，洗那么多东西，用凉水不冷吗？且但凡要宰杀带毛&30340;动物，很多时候是需要用开水烫皮&30340;，不烫一下，毛根本拔不下去，需要大量用水，夏天还好，冬天&30340;水积在院子里很难排出去，还会形成薄冰，不方便进出，那哪里方便呢？当然是河边！
若是约定俗成&30340;日子，大家都做这些事，还会结伴到河边，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心情也舒畅……叶白汀以前就见过类似&30340;热闹场面，在远离城市&30340;乡村，临近过年，大家各自提了工具东西，结伴去河边做这样&30340;活儿，会直接在河边不远处搭灶，滚滚&30340;热水随时烧着，我做完了帮帮你，你做完了帮帮我，有时晚饭还会一起约着吃，对百姓而言省了事，又应了过年&30340;景，热闹，也开心。
“不错，很聪明。”
仇疑青大手执壶，也给叶白汀续了茶：“锦衣卫已经调查取证完毕，年前，腊月二十三那日，有很多百姓聚集河边，做灶烧水，宰杀鸡鸭猪羊，用了大量&30340;热水，废弃污水全部排进了护城河。”
大量&30340;热水……全部排进了护城河……
叶白汀理解&30340;重点当然不是污水，古代环保治理不是问题，河流&30340;自我净化完全能平衡生态，冬日天冷，易结冰，护城河&30340;冰层因环境地理影响，薄厚层数不同，大量&30340;热水浇下去，影响不了冰下自高往低&30340;水流方向，却能融化上面&30340;冰层，冰化了，水量多了，流速和环境影响，原本应该被冲&30340;更远&30340;东西，很可能会因为一时冰化，水流方向&30340;短促改变，前行方向发生变化，被冲抛，被甩走，甚至被卡在某处。
仇疑青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30340;缩略图，是从管修竹宅子附近&30340;护城河道，到头骨发现&30340;地方，用箭头标出了中间&30340;地势影响，水流方向，百姓们聚集扎堆，宰杀牲畜&30340;地方，算一算影响，头骨在那里，竟然是刚刚好。
若申姜在这里，可能还会多问两句，叶白汀却立刻明白了：“死亡时间，不管那个被碎尸&30340;人是不是孟南星，他&30340;死亡时间，必在腊月二十三之前，头骨很可能就是在腊月二十二抛出&30340;！”
仇疑青颌首：“孟南星，管修竹，都是户部&30340;人，也都经手过去年水患赈济事件，查一查他在腊月二十三前之前&30340;具体行踪，看有没有和户部其他人交叠，必有收获。另外——”
“还有？”叶白汀几乎要大喊佩服了，就这么点时间，仇疑青到底查到了多少东西！这男人到底有多能干！
“第一案发现场，”仇疑青指尖点了点桌面，“应该就在管修竹&30340;私宅。”
“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
仇疑青看着叶白汀：“那里虽已清洁过很多遍，地面墙根皆找不到可疑残留，但那间狗屋，细查之下会发现，墙及地面缝隙里有大量黑褐色残留，味腥，墙上爪印也绝非一只狗留下&30340;，甚至并不全是爪印，锦衣卫大量对比发现，里面有几处短促斧痕，与凶器相符，应是剁尸时操作不慎，不小心划出来&30340;……”
叶白汀立刻想起了碎骨上&30340;痕迹，每一块碎骨上都有深深浅浅&30340;齿痕，他也怀疑不是一只狗留下&30340;，但这个对比工作非常细致且需要时间，尚未完成，没想到仇疑青给出了答案，还真不是一只狗！
他也想到了存放在仵作房&30340;证据——凶器斧头：“我记得那个斧子，造型好像比较特殊？”
仇疑青点了点头：“那里是管修竹&30340;私宅，如非意外，他并不会留宿，更不会起火造饭，连下人都无，备有斧子，当然不是用来劈柴&30340;，他也不需要，那是专门定制，来给他&30340;狗剁骨头&30340;，名家铁匠烧制，刃端弧线独特，与别人家不同，不同斧子&30340;落痕，铁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尸骨在那个宅子里发现最多，凶器也在那里，养狗&30340;屋子还有斧痕，以及大量疑似干涸血迹残留，基本可以认定，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然不管是凶手自己，还是管家下人，都对现场进行过打扫清理，更多&30340;痕迹已不可查。”
尽管如此，也可以并案处理了，人命，加上户部库银&30340;漏洞，细节多而全，哪怕还未摸到全部真相，也足够对去年&30340;案子提出来重查，皇上应该也是这么想&30340;，所以才有了这道圣旨。
叶白汀想了想，又问：“可圣旨上说，如果案子没问题，你要受鞭刑……是皇上严令？”
仇疑青：“不，是我自己要求&30340;。”
叶白汀：……
见小仵作全无声响，像吓着了似&30340;，仇疑青眼梢微抬：“堵别人嘴&30340;东西，你也信？”
叶白汀：“你就不担心？”
“为何要担心？”仇疑青道，“是不信你，还是不信我自己？”
管修竹尸身检验&30340;疑点，碎尸&30340;出现，案发地点&30340;重叠，赈灾银&30340;下落……桩桩件件，怎么可能没问题？要是连这个都怕，担心查不出，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要做了。
叶白汀：“这般高调，不怕打草惊蛇？”
仇疑青挑眉：“你觉得会？”
那肯定会啊！圣旨都下了，怎么看怎么都像把巴掌甩在别人脸上，别人怎么可能不关注？可又想了想，叶白汀明白了：“指挥使要&30340;，就是打草惊蛇吧？”
本来敌就不动，暗挫挫在草丛里偷看呢，锦衣卫再不动，是比谁更能忍么？你越不给机会，别人不越不会错？越是忙乱，就越容易丢三落四，左右不及，他们现在真正要做&30340;是，要搅乱这一湖水，顺便眼明心亮，在这趟浑水里摸到鱼！
“所以接下来，该是我们各凭本事，四方角逐了？”
少年眉眼狡黠，落着太阳&30340;灿光，看起来精神奕奕，又跃跃欲试。
仇疑青颌首：“嗯。”
“那你只派了副将过去行部交接卷宗，并不是不重视，是猜到了，如果有真正可疑&30340;东西，去年就全部藏起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是。”
“那我们接下来可得好好防备了，”叶白汀眯了眼梢，“他们会盯着我们所有&30340;行动，我们到手&30340;线索，他们也会去查，我们想要&30340;证据，他们可能会毁掉，我们想要&30340;证人，他们可能会策反，甚至会拉别人下水帮忙……”
仇疑青看着少年：“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