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又问了李光济几个问题,李光济有些答&30340;很快,有些答&30340;很犹豫,不知是不方便说,不能说,还是真&30340;不知道。
“行了,你继续干活吧。”
得到这句话,李光济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行了个礼,就坐下来,头重新埋在那堆看起来没有尽头&30340;公文里。
叶白汀接收到了仇疑青&30340;眼神,知他在想什么,这个李光济十分拘谨,听到稍微有点敏感&30340;问题就很紧张,几乎每回一句话都要看一眼赵兴德,这种表现已经不是谨慎那么简单,他是不愿意做出任何让领导反感&30340;事,说出任何让领导反感&30340;话……
小心过了头。恐怕这些话里,也会有一些水分。
赵兴德笑眯眯给仇疑青带路:“指挥使这边请——这是蒋宜青。”
二人又被引到下一个公案前。站起来&30340;人看起来有二十四五岁,模样很是周正,身材偏瘦,眉眼带笑,不过这种笑不是亲切和煦&30340;那种笑,他&30340;气质里有些另类&30340;张扬和傲气,让他看上去有一种不一样&30340;……嗯,风流气质。
蒋宜青看起来张扬大方,说话也很有胆气:“参见指挥使——咱们户部这几日修葺,乱&30340;很,哪用得着您屈尊至此,您有话直接吩咐,叫咱们过去问不就是了!”
叶白汀看了看他&30340;公案,笔墨纸砚,文书卷宗,都有,但跟李光济比,就小巫见大巫了,少&30340;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显&30340;公案如空旷山野,那么大,那么空。
再看周边炭盆放置&30340;方位数量,这个位置……他朝仇疑青递了个眼色,仇疑青明显也看到了,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有直属领导和锦衣卫上官在,蒋宜青这么说话其实有点不合时宜,有僭越之嫌,比如刚刚&30340;李光济,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可赵兴德就像察觉不到一样,远不如在李光济&30340;严厉和走过场,还笑着拍了拍他&30340;肩:“刚刚指挥使&30340;问题你也听到了?好好回话。”
“是。”
蒋宜青再次朝仇疑青拱了拱手,也没漏过叶白汀,非常客气且多礼:“大人可是想问管修竹之事?恕下官失礼,下官想替光济兄求个情,这件事其实……真没什么好说&30340;,去年刑部问案时,我们该说&30340;都说了,未敢有隐瞒,如今过去这么久,再让我们回想,有些事确实想不起来了,如若要了解案情,您问我们,还不如去看当时&30340;卷宗……下官斗胆直言,那时刚刚案发,所有人震惊遗憾,细节方面应该记得更清楚些,刑部记录下&30340;口供定然更丰富。”
他也知道这么说话稍显无礼,根本没停顿,继续微笑往下:“我现在还记得&30340;,大概就就是对管修竹这个人&30340;印象,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坏人,长得是模是样,往人前一站,微微一笑,大家就能就能对他心生好感,可相处久了,你就会感慨,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看&30340;脸。”
“性子太独,太拧,闷头做自己&30340;事,不问别人帮忙,也不帮别人&30340;忙,别说官场外面&30340;交际,就是咱们官署里面,也有很多必须得配合&30340;公务,想靠一人单干,怎么可能呢?碰上大任务,连上峰&30340;签章都拿不下来,这久了,可不得出问题?”
“你想办事立功&30340;心,谁都懂,都能看出来,可你干&30340;活儿,走&30340;方向不对路,别人说你又不听,干了半天没出成果,可不就失落失望钻了牛角尖?这人啊,心思就不能想偏,一旦想偏了,走了不该走&30340;路,就回不来了……”
蒋宜青一段话说&30340;真挚诚恳,语重心长,又有一点淡淡&30340;讽刺。
仇疑青:“你知他犯了错?”
蒋宜青就笑:“下官哪能提前得知?这不是他犯事被抓住了么,咱们也才知道。”
仇疑青:“此处可有他仇人,可有对他特别好&30340;人,他死那日,你都在做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一道来。”
蒋宜青:“要说看不顺眼&30340;,这里上下应该多少都有点,他那种做事风格,影响了大家&30340;效率么,可要说有仇到杀人,倒也不至于,对他特别好……也没有,他刚刚进来时,仗着那张还不错&30340;脸,倒是收获了很多善意,大家都挺爱和他说话,久了么,就一个都没有了。”
“他死&30340;那天……有点巧,刑部传话说查出了新线索,所有户部相关人都在这里,尚书大人都被回来了,下官自也在,说一点都不紧张是假&30340;,到底是户部&30340;事,下官担心被连累,可下官没做过坏事,心不虚啊,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下官头上,顶多就是运气不好被牵连,调任它处,下官想到了各种不好&30340;结果,便也释然了,想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干脆就在书房里看书,除了沏茶水,没出过屋子,也没看到管修竹,自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有何经历……”
仇疑青这边问着话,叶白汀注意到了一边放着&30340;空案几,观长度款式,和李光济蒋宜青用&30340;长案一模一样,只是这张案几上面空空如也,隐有灰尘,搭配&30340;椅子上也没有坐着人。
待厅堂彻底安静下来,仇疑青问话结束,没有再多&30340;想问时,他伸手指着这张案几:“这里坐&30340;是谁?”
“哦,他要是在,你们兴许还能得到更多细节,”蒋宜青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他叫孟南星,奈何腊月里母亲去世,他丁忧归家了,这房顶漏水,他虽不在,我们也得顾着点不是?就把他&30340;案几也挪出来了。”
“对不住……”
正说话&30340;时候,一个抱着公文卷宗&30340;人走了过来,似卷宗堆&30340;太高,阻挡了视线,没看到仇疑青&30340;人,路过&30340;时候碰到了,赶紧道歉。
仇疑青虽看起来素正威严,却不是苛责别人&30340;人,并未多言,侧身避开了。
这人将卷宗放在李光济桌上,赶紧过来行礼,再次致歉:“不知有贵客上官到此,方才无礼,还望大人见谅。”
叶白汀这才看清楚年轻人&30340;脸,长眉秀目,白白净净,看起来很乖很规矩,身上没有穿官服,应该不是正经户部官员,但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30340;小厮长随,官署重地,不会让小厮长随碰公文。
仇疑青:“无妨。”
这人松了口气,仿佛要弥补似&30340;,从旁边不知哪里拿来了茶具,给仇疑青倒了盏热茶,伸手递过来:“外面天寒风大,大人有话要问,且坐下慢慢来。”
仇疑青没有接这盏茶,因对方递过来&30340;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似有似无&30340;,碰到了他&30340;袖子。
叶白汀就在他身边,也看到了这个小接触,还闻到了年轻人身上&30340;味道,很清爽,有股淡淡&30340;甘冽,不是让人讨厌&30340;,过于浓重&30340;那种甜,很拉好感。
这人见仇疑青不接,也不尴尬,仿佛刚才就是无意识碰到,自己都没注意到,把茶盏放在一边桌上,束手笑了下。
仇疑青:“叫什么名字?可认识管修竹?”
年轻人就看了赵兴德一眼。
赵兴德:“看我干什么?指挥使问话呢,照实说就是。”
“小人名林彬,”年轻人规规矩矩站着,眼眸微垂,“在户部档房上差,不是正经户部官员,管&30340;也都是些不甚要紧&30340;卷宗文书,是不被允许窥探公务,经常过来走动&30340;,是以认识管修竹,但不熟。”
“去年七夕,你在何处?”
“当时出了贪污案,刑部派官来查,下面人人自危,小人未经传唤,是不允许进正厅&30340;,那日很早就离开官署,当晚一直在家。”
“可有证人?”
“有&30340;,家人可为证。”
……
仇疑青又问了几个问题,挥手让人下去,赵兴德便带他和叶白汀,沿着正厅转了足足一圈:“……户部看起来挺大,其实人员很单纯,去年年末考核又调走了些,今年新人还没来,大人能见到&30340;,也就是这些了。”
几人方才已经路过了赵兴德&30340;公案,面前最后,也是最显眼&30340;一个,仍然是空着&30340;案几,与之前那个空案几不同,这个案几空是空,表面整洁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明显是被人好好打扫过&30340;。
这里应该坐着人,人却不在。
仇疑青指节点着桌面:“这是谁&30340;案几?”
赵兴德就嘴微撇,嘲讽&30340;表情根本掩饰不住:“邓华奇,和本官一样都是侍郎,可同人不同命,人可不用像下官一样干活,什么好&30340;赖&30340;苦&30340;烦&30340;都得接着,人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不来,官宦世家,家中辈辈有大官,他又是家里最受宠&30340;,一个侍郎算得上什么,不过是积累资历而已,人家有更多&30340;机会,更多&30340;路,随时可以改选呢。”
叶白汀:“赵大人很羡慕?”
赵兴德看了看左右,已经走过工作区域很远,便低声道:“相比羡慕,更多&30340;是无奈,谁叫咱没那种爹娘呢?人就是撂挑子不干事,咱也得接过来好好干,别人不要功劳,咱得要,苦完累完,偏又不能拿别人怎么样,这替人干活&30340;事……谁心里会爽快?”
整个户部参观问话&30340;过程并不算快,一个接一个&30340;问题,一个接一个&30340;人,除了问取信息,辨别真假外,还得观察,这里&30340;环境,每个人&30340;心态……
很快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快中午,赵兴德一次一次&30340;看滴漏,仇疑青和叶白汀便也没再多呆,提出了告辞。
回去&30340;路上,二人慢慢骑着马,聊着刚刚&30340;所见所闻。
仇疑青问叶白汀:“可看出来什么没有?”
“工作量。”
叶白汀眉目微凝:“这些人&30340;工作量很不一样,比如李光济&30340;公案,卷宗文书多&30340;都要摆不下了,新来&30340;还要往他桌上放,蒋宜青明显也是在工作,但他桌上&30340;东西就少多了,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出来,干到下午绝对能做完,再往别处看,有&30340;桌子干脆就是空&30340;,比如邓华奇……”
连赵兴德,和今日‘外出公务’不在&30340;尚书万承运&30340;案几,他们都看过了,看起来摆出架势,做出‘本宫很忙’&30340;样子,比真正做什么更重要。
为什么?
“如果邓华奇是因为家世背景,赵兴德和万承运是因为本身职位,在户部一二把手&30340;位置,其他人呢?丁忧&30340;人不在,桌上没东西还可以理解,可李光济和蒋宜青明明是一个级别&30340;属下,尽管职位分工不同,任务量也不可能如此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