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人们看的真切,原来那白衣僧人只是袍袖清扬,一道宏大的万字法印倏地飞出,铺满天地之下,挡住了那些飞石,并将之化成漫天轻尘,飘然落下。
佛心本无心,杀生为护生。
一念起,而江河动。
白衣僧人口称佛祖尊号,手捻无畏法印,但见无数水柱穿破层层细沙,自地底涌出,化成条条狰狞恶龙冲向沙里木人。
天下最利莫过于水,更何况是佛力加持的水龙之力。
水龙刺穿沙里木人的胸膛,将敌人悉数击杀。
白衣僧人再施术法,六百具尸身连同他们洒落的血迹,统统沉入大漠深处。一切仿佛不曾见过。
疏勒人笃信佛教,这些少年自幼跟随父母在寺中、家中的佛堂拜佛念经,却是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佛法之威。
白衣僧人打发掉那些恶徒,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裴氏和家臣中的子弟们见了,不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僧人竟和裴万年裴万里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一些。
然而来不及多问什么,那僧人竟生生化去,如水中之月,似镜中之花,再不复见。
裴松武下意识的摸向怀中,那里有父亲裴万里的书信,还有长安名僧惠琳的印信一颗,亲笔誊抄的《心经》一笺,惠琳出家前的生辰八字姓名玉牌一枚。
这些都收在一个锦囊里。
裴松武摸出锦囊,展开看时,却见锦囊里无端多出许多灰烬,唯独少了那张惠琳亲笔誊抄的《心经》。
裴松武毕竟年轻,忙把情况同兄长裴松茂说了。
裴松茂也是不解,他只当佛法是修身养性化解杀戮戾气之事,也不曾见过佛法显灵之类。
至于惠琳,裴松茂知道,他也是裴氏一族中人,据说是裴氏万字一辈儿最小的男孩儿。
少年时代便颖悟佛法,跟随不空大师出家,远赴长安,久不曾归来。
前些日子,长安来的郭昕郭暧一行人,曾带来惠琳的信物,交还疏勒。
只是疏勒深陷兵灾,裴氏一族不得不东逃中原,裴万里才又把惠琳的信物取出,交给裴松武,希望他们远到长安时,可寻找惠琳,以为照应。
自汉以来,裴氏族人一直陆续有人迁居中原,想必惠琳可帮忙找寻,帮助裴氏一脉的繁衍生息。
“看来那白衣僧人,就是惠琳大师了。”裴松茂点头道。
“可怎么忽地出现,又忽地不见了?”裴松武又问。
“这《心经》即是惠琳大师亲笔所写,想必寄有他的念头,方才生死关头,惹得他心念化成实体,助我等脱困,”裴松茂解释道,“只是佛法精深,多有不为常人所道之处,这件事你且放在心里,不要与人声张。”
杀机再起,倒也坚定了这些少年少女东去的意志。
大石人觊觎西域已久,如今连年侵犯,已非是曾经的佛国乐土,无可留恋了。
然而层层杀机,又岂是一纸《心经》中所寄的法印能悉数化解的?
夜半时分,阿撒母派出的三千轻骑悄然杀至。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军队,有长矛,有弯刀,有弩箭。
战马踏踏而行,远远的便惊醒了熟睡的少年们。
裴松茂、裴松武兄弟赶紧召集大家起来,携带干粮细软赶紧逃命,再令人把成片的帐篷烧着,以迷惑敌人的视线。
浓浓的烟雾弥漫开去,暂时隐没了疏勒少年们的身影。
裴松茂、裴松武传下令去,要众人专往高大的沙丘背面走,不可上到沙丘顶上。
三万少年,排成三列,如小心蜿蜒的蛇一样,在沙丘间行进,总算又多活过些时辰。
直到天明时分,他们已经走出去十数里路,一夜不得安睡,这些孩子们都累坏了。
有人吵嚷着要休息一下,还不等裴松茂回应,就听见身后的风里再次传来大石人催马前行的声音。
敌人又追上来了。
听风里的声音判断,也就在身后三五里处,若是被对方摸准了方位,也就一两刻钟就能追上来。
然而这些孩子们实在走不动了,那些七八岁的尚能找人背一把,拉一把,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都累得不行了,谁又能背得动呢?
走不动了,妈的。裴松茂晃了晃身子,发现自己这两条腿也早就不听使唤了。
一直咬牙走下去还好,停下几步,这气便泄了,很难再提起来了。
裴松茂张了张干裂的嘴唇,问裴松武要过那个锦囊,找来找去,也不见第二张《心经》。
“哎,惠琳大师啊惠琳大师,您倒是多写几张嘛,这一张哪儿够啊。”
“藏起来,藏起来吧。”裴松茂也实在没办法,嘱咐大家躲在高大的沙丘后面,祈祷自己不会被大石骑兵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