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雨。

雨势急密而连绵，仿佛如利刃要贯穿整个天地，不消片刻，城外那些长短起伏的峰峦河谷，高矮远近的衡宇房舍便都在这样的暴雨中失了轮廓，渐渐消于无形。

前方的路愈发模糊了。

明樱颇有些费力的驾着马车，车顶上用来遮雨的油布已被这狂风暴雨撕扯成了条条缕缕的碎片，雨珠从四面八方砸了满脸满身，是格外的冰冷钝痛。天光暗沉，只有偶尔闪过的一丁点人家烟火，才能依稀照出些路旁景色。

“洛阳有宵禁。”

车内传出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那是一种饱经沧桑后愈觉平淡从容的音色，像十里长风扬起的雪沫，明明夹杂着些许砂砾，却有种异常沁人心脾的感觉。

“我知道。”

明樱别开头，尽可能的避开扑面而来的雨点。

“我们不回洛阳。”

车内沉默了。

大约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事情罢。

明樱此刻也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比如前几天夜里的那场厮杀，比如莫卿卿的离去，比如车内人接连几日的昏迷不醒，再比如这些天来害的她们东躲西藏朝廷派追兵……明樱抿了抿嘴。不过那些官兵……当真要说起来的话，带头的那人长的还真不错，标准的浓眉大眼，满身正气，只是不知为什么要与那伙子奸佞小人为伍，甘做狗官也要杀尽朝中清流。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那时她还在万圣谷锦州分会出差，吃茶喝酒赏花看美人，日子过的好不惬意。忽一日接到师门密信，说朝廷将会有一场大的人事变动，清流忠臣都会被调往滑州以及滑州以南的地方，而她们作为万圣谷内门弟子，则必须要不计一切代价，将被调遣的官员接回到洛阳城外的万圣谷总部来。

朝廷和江湖，向来是没有交集的两个地方。

但毕竟是师门死令，明樱虽然心中存疑，但还是带着几十个弟子星夜兼程赶去了滑州。

滑州那天好像也下雨了。

大概没有今天的大些。

到了滑州白马驿的时候是晚上，恰逢那些官员设了一个小小的酒宴，为即将留守滑州的裴枢饯行，也是道别。

她们躲在暗处，计算着什么时候动手更合适一些。

一切气氛都是其乐融融的——直到第一支箭破空而来，崔远应声倒地。

那一夜的血与火啊……

明樱不愿意去想，可偏偏又常常想起，尤其是想到莫卿卿的死……每每看到裴枢，心内便会油然生起一股厌烦之情。

裴枢大约也是明白的，因此一路上尤为安静，若非必要，决不开口。

他是那夜唯一被救下来的人。

圣上无能，奸佞当道，独孤损、崔远、王陵等耿介之臣被明升暗贬，调往边远之地，却都在滑州白马驿惨遭扑杀，无一生还，史称白马之变。

这一年是天祐二年。

更鼓打过三声，雨似乎小了一些，天色也渐渐泛白了，明樱终于看清了山道两旁经了暴雨冲刷而凋零不堪的野花。

车厢内似传出一声轻叹。